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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暗香来

第五章 陌生男子

她似乎从悲伤的过去走出来了,每天也会为自己梳妆打扮,看上去年轻不少。偶尔放学回家,会看见她坐在镜前,捣鼓化妆品一类,瓶瓶罐罐,花花绿绿,朝脸颊上涂抹,不亦乐乎。一进去,闻着竟有些刺鼻。

大晚上的,我正复习着明天月考的内容,就听得她换鞋的声音,我倚在门口,探出半个小脑袋问她:“这么晚去哪儿?”

“约会。”她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我一脸茫然地傻楞在客厅,客厅里除了晚饭后的菜味,就属她浓浓的香水味最刺激,浓到不自觉咳嗽几声。我满脸狐疑地思考她的回答,不知是真是假,她到底是我娘,不会这么快又寻得新欢,我不信她是这样的人。如果她真的敢带哪个男人回到家里,睡在我爹的床上,我一定会拿把菜刀一刀劈在他的脑门,不留情面。

我还是忍受着痛苦爬了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出院子。冰凉的双脚把我带到了黎叔叔家门口,没有半点犹豫,我疯狂敲打他家的门,旁人听来就像是来催债一样。好在这个点旁人早就睡了,就连月光也躲藏半分,隐在云朵后,静静地看着我的窘迫。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门开了,是张阿姨开的,她穿着卡其色睡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的视线只能看清她趿着一双厚厚的棉拖。里屋的客厅旋转起来,很快转成了九十度,那双棉拖靠我越来越近,近到我摔在地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睁开眼睛时已经十一点了,是黎落告诉我的,她守在床旁,似乎未曾离开。见我醒来后,双腿像装了弹簧一样蹿了出去:“爹,娘,木子醒了。”他们很快来到我面前,黎叔叔得知来龙去脉后握紧拳头重重砸在黎落写字台上,吓得她走来紧紧抱着我。

十一月的尾巴,这里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如鹅毛般,如柳絮般,在天空漫天飞舞,将曼妙的舞姿展现得淋漓尽致,为了迎接这场大雪,整个地面铺了一层洁白厚实的地毯,踩过还会留下一排脚印。放学后我还未曾到家,就看见两排脚印沿着院子消失在家门口。

我推开门,陌生男子坐在桌旁,点着烟,翘着二郎腿,盯着天花板发呆。见我进来后,怪异地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闯进别人家的陌生人,但是这张脸,又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被吓得不轻,退到门口,朝里面喊了声娘。

英子从厨房出来,看着我们,朝我走来,拉着我的手,直到男子面前。“快,丫头。”英子冲着男子说,“叫周叔好。”离近一看,我才缓过神来,他不就是上次来我家打麻将的赤膊男子吗,就这么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什么周叔,一看就是没有素质的周扒皮。

他倒先把低素质一面迫不及待朝我展现,伸出手捏我的脸蛋:“丫头长得挺可爱的,可惜是个哑巴啊,不会喊人?”

一只粗糙的手劲越使越大,拉着我半张脸,疼得感觉马上要被他扯下来了。我拍走他的手:“疼啊!”转身回了房间。

“原来会讲话啊。”他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对我说,气得我真想甩他一巴掌。

饭桌前,我只顾扒着自己碗里得饭,懒得理他们。他一点也不客气,粘着菜叶的筷子就往鸡汤里捞,本该清澈透明的汤飘起他的菜叶,真的好恶心。我净捡他没动过的地方吃,但凡他碰过一下,我的筷子不会再踏足半步,远离千里之外。

英子见我只吃素菜,好心替我从鸡汤里捞了块肉。

“我不要!”我朝她吼,把肉连着碗底的米饭倒在桌上,盯着她。

“你讲这东西可该打?”他嗦了口筷子,翻我一眼,嚼着肉嘟囔着。

我不怕他,一点也不:“你敢打我,我就找黎叔叔打死你!”

英子把筷子啪一声摔在桌上,啧着嘴把我往房间赶:“不吃就滚回房间写作业,给脸不要。”我也砸了下碗,摔门进了卧室,赌气不再理她。

我是真的一点也禁不起饿,加上外面的凛冽寒风捎着漫天飘絮,双脚又像冰块一样,伸进被窝仿佛踏进冰窖里,半天也捂不热。周扒皮后来进了英子房间,再没出来过,头不是饿晕的话,我一定冲进厨房拿刀砍他,可现在能做的只有把头埋在蜷缩的身体里低声哭泣。

一回家就见着两排脚印的频率越来越多,见到他,我不会说一句话,扒饭的时候我吃得飞速,盯着他筷子的指向,接而避之,英子应是没注意到我的小心思,间或夹菜给我。双手迅速把碗端起,贴近嘴巴,摇头拒绝。

我喜欢推开小窗,把洒落在窗沿上的薄薄积雪撸到一块,捏成一个大球,再捏一个小球叠在上面,用笔在小球划一个难过的表情,摆在台灯下。没一会儿,小雪人就化作一滩水,浸湿了练习簿的边角。我望着水傻笑,多希望我悲伤日子就像雪人一样,在洁白灯光洗礼下,化为乌有。

如果有一道圣光出现在我头顶,为我指引明媚的方向,我必然马不停蹄,竭尽全力地,朝那个方向奔跑,跑到生命尽头,也不愿停下。

冬天就快到了,我不堪的生活跟眼前的天气一样,是寒冷的,是迷茫的,活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我大胆想过,等我初中毕业那天,一定要让黎叔叔帮我换个地方上高中,哪怕是跪着求他。想着想着,鼻子堵了,眼眶湿了,那画面感动不了黎叔叔也一定能把自己感动死。

老林在班会上说过:“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去他的诗和远方,我连苟且都快要苟且不过去了。他是个文化人,说话文邹邹的,我一初中生,只晓得谁对我好,我就爱谁,其他爱谁谁。

“这个蒋英真不是个东西。”黎叔叔怒目圆睁,粗着脖子,整理着衣领,“我找她去,这叫虐待!”我第一次见黎叔叔气成这样,把黎落往怀里揽了揽。

张阿姨第一个站起来,语气也带点激动:“你去能干吗,你当过兵的还能打一个女人不成?我去找她说说。”

“不打,不打,嘿嘿。”

英子看上去格外开心,上次小市场捡了五毛钱也没见这么得意,她夹了块鸭肉给我,让我多吃点。如此举动准知是被下了什么药,饭后收拾了碗筷,钻进后厨,哼着歌,碗筷碰撞声为她伴奏。

“我喜欢你。”她说。

死?我终究还是不敢。

“你?”黎叔叔眼神透漏着不信。

“木子今晚就睡这,我和她娘好好说说。”

黎落在我怀里轻轻换了个姿势,头埋在我的胸口:“木子,就算所有人都不跟你玩,我也一直跟你玩。”说完,打起了小鼾。我把她轻放在床里,自己平躺在外,盖好被子,关了灯。狭小的卧室立刻袭来一阵黑暗,她好像一只暖暖的热水袋,贴着我的肩旁,与我分享不尽温暖。

今天我一放学就准备回家了,黎落哭着舍不得我走,黎叔叔蹲下劝她好久才让她松开我的手。他们挺有本事的,和英子彻夜长谈完,英子就跟变个人似的。还在家门口,一股红烧肉的油香扑鼻而来,英子烧了一桌好菜,明明是两个人,看上去四五盘,有鸭有鱼,看上去就好吃。

她叫我坐下:“吃饭吧,以后我晚上天天做给你吃。”

“不打麻将了?”我问。

张阿姨拗不过他,两人回卧室换件衣服就出门了。我听见大门忽地关上,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一落就落个不停,我多少次想过,若变成他们女儿该有多幸福。黎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她。

雪,我又想到雪了。去年生日,爹爹带着我去后山看雪,山路凹了一个大坑,是当年鬼子轰炸机炸的。我一个没注意踩进坑里,积雪没到腰子那高度,我困在坑里,急得哇哇大叫。爹爹迈出一大步,环着我的腰一把给我拽了出来,为我掸去裤腿上的积雪。雪花像调皮的孩子,一从我这离开,又纷纷跑到他手臂上,我破涕为笑。

大概是先前落下的后遗症,但凡温度降下来,我的双脚就变得冰凉,膝盖也仿佛被针扎一样,时不时刺痛。躺在床上,把被子裹成一团,脚塞在里面,也不见有好转。我想起了黎落,她要是在我身旁,一定不会再寒冷。我又想起了爹,一到深夜睡不着我就会想起他,幻想他会下一秒开门进来,告诉我他回来了。

自上一次大半夜出去,英子出门的频率越来越高,大多都在八九点,回来都不晓得是何时了,反正我是睡着了。晚上没人在家,我一个人睡多少有些害怕,尤其远处的树林里发出奇怪的吼叫,不知是风,还是野兽。干脆把头埋在被窝里,一觉睡醒,天也亮了。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严,寒风透过缝隙刮进来,呼呼作响。我想起身替他们关上,黎落柔软的小手一直轻握住我手臂,动弹不得。我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等了他们半天,都没有回来,熬着熬着,眼皮再也睁不开。

睡梦中,我依稀听见黎落的梦呓,甜甜的,迷糊的,低声轻唤我的名字,我搂她更紧些。

“我跟你一起。”黎叔叔自然是放心不下,也站了起来,“我保证一句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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