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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暗香来

第四章 冬日围巾

“这条围巾你戴着吧。”我把围巾从包里拿出,递给她,“御寒。”

英子砸了下嘴,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接过围巾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着我:“哪来的,丫头?”

“我买的。”

不到十点,市场里摆满了各种摊头,有卖艺的,有摆摊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琳琅满目,狭小的过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我挑中了一个粉红色小猪存钱罐,粗糙的玻璃工艺,它在阳光下反着亮光,吸引了我视线,不知怎么脑子一热,就相中它了。

其实买完回家我就后悔了,我害怕王雪会不喜欢,她家里是当兵的,什么世面没见过,真怕又当着全班同学面叫我难堪。我把存钱罐揣在书包,它在书包里来回晃动,和我此时忐忑的心一样的频率。

王雪和平常一样的时间来到了教室,长长的马尾梳在身后,穿了件干净的米色外套,脚下也多了双崭新的小皮靴,一蹦一跳来到座位上。我将存钱罐小心翼翼地拿到她桌前:“王雪,这个送你。”

英子让我靠墙站好,又从木柜边摸出个鸡毛掸子,叫我把围巾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不然就招呼一顿毒打,因为她怀疑钱是我偷来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我贴在墙边,眼角擒着泪,支支吾吾地把这短时间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越说越感觉无法呼吸。她倒使劲敲了敲我身边的墙,让我口齿清楚些。望着她凶巴巴的眼神,我哭了出来,大腿迎来了一掸子,我又收起眼泪继续解释。

此时此刻,倘若窗外飘起雪花,一点也不意外,早个半年飘雪也不意外。我多希望我爹还在,他冲进来把我揽入怀中,轻轻抚摸我的脑袋。

我揉了揉大腿,手背又被挨了一下,疼得我大叫起来。

“不许喊疼,好好讲话!”她吼我。

越是往后说,她越是摇头叹气,把鸡毛掸子摔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微弱的抽泣声。惨白的灯光打在她的手背,她瘦了,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清晰可见。

我讲到了黎叔叔今天送我回家的片段,英子立马站起来,冲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胳膊,扯到椅子上。她在地上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一件合适打我的器具,我看着鸡毛掸子,蜷缩在椅子上嚎哭,哭得差点晕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连拿鸡毛掸子都不够了吗?

“你不要个脸。”她甩起手掌拍拍我的脸,又拍拍自己的脸,“老娘还要呢?”

“你说你天天往他们家跑干什么?还拿他们钱,吃他们饭,你自己说说,你是谁家的人?”

“还给我买衣服,我们家没钱吗?我们家缺钱吗?”她盯我的眼神就像是下一秒要把我一口吞掉,指着我的脑壳,重重往后按,按得我差点连人带椅摔倒在地,“告诉你,老娘也是有钱的,你现在这样不是在打我脸吗?别人知道这么讲我?”

“要不是当年嫁给你爹,我能现在这样?”

我不许她提我爹的不是,站起来朝她吼:“你放屁,嫁给我爹你过得不好吗?”

一个耳光把我扇回椅子上,打得我耳朵嗡的一声响,无数只苍蝇在周围盘旋,我就跟个臭鸡蛋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那噪声。

“我讲怎么晚上你也不吵着饿,原来天天蹭人家,真不要个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这个时候,我愿意做一个哑巴,我很清楚,我说话要挨打,不说话也要挨打,还不如闭嘴,省点口舌之力。她扯着我耳朵,不停问我之前的问题,我依旧闭口不答,直到她哭着要我带着围巾滚出去。

围巾被我扔在离家不远处的池塘里。

趁她还没锁门,我溜出院子,踩着一路泥泞来到池塘边,找了几块大石头包在里面,狠狠地丢了出去,一下子就沉底了。岸边的风藏着刀子,刮在身上,划红一片脸颊。我就想着,我要是像围巾一样,跳下去,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或许就能再见到爹爹了。

躲在草丛里的癞蛤蟆呱呱作响,不让我再往边缘靠近,奇怪的海底生物把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在月光下更是瘆人,我好怕一只触手从海底伸出把我拉进海底,头也不回地逃回家中。

俗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飘起了小雨,滴落在窗沿,落了一整夜。我在家里翻了半天,没找到一把完好的伞,要么折了根杆,要么破了个洞,找了许久,翻到一把可以带去学校的伞。

老班在课上讲,所有的文字都是湿的。我一百万个同意,不仅文字,我的鞋子也是,双脚仿佛泡在水缸里,冰凉的水把袜子和脚黏在一起,动动脚趾,都能听到渗水的声音。

幸好黎叔叔来接我们放学,我和黎落同撑一把伞,他拿了个报纸遮住头往家赶。我跟他们回了家,想起英子昨晚的打骂,心不在焉的帮黎落辅导完功课就早些回家了。

英子真是个小心眼的人,她竟然把门锁了,任凭我这么敲打都不开,也不吱声。她没有睡,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我在窗外拼命喊她,冻得直哆嗦。

“娘。”我实在着不住了,跪在地上,泥水很快附在我的裤腿,“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去黎叔叔家了。”我喊了很久,喊到嗓子都哑了,哭也哭不动了,累了趴在了地上,泥土顺势而上,填满我的指缝,爬到我的脸颊,钻进我的耳朵眼。

我总认为我下一秒就会死去,即使是这样,门依旧被锁得死死的。我真的累了,就让我睡一会吧。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椭圆,惊讶地看着我,又看着存钱罐:“李尧之,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啊?”

我站在原地,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化作一片空白,就见她捧起存钱罐,上看看,下看看,又轻轻晃动一番,开心地塞回桌肚里。

气温越来越低,我见英子穿着之前买的新衣,上面虽印着大红大紫的花,却抵不住严寒,望着一股股冷风从她脖子里溜进身体,吹得她咳嗽难受,我上街买了条好看的围巾送她。

黎叔叔送我回家后,我敲开英子的门,老旧的绿色台灯上落了一层灰,冒着微弱的白光,她戴个老花镜,织着毛衣,感冒的鼻子被纸团揉得绯红。

“我爹烧了糖醋鲫鱼,走,一起吃,吃完我们一起写作业,我还有算术题要考考你哩!”

我捏着黎叔叔预先支付的二十块钱,独自来到小市场乱逛。想起老班上次的话,还是给那位女生买个礼物好了,她叫王雪,爷爷在八路军里当过团长,打过鬼子,拿下不少军功章,不管她喜不喜欢,至少我不想和她搞得那么不愉快。

“谢谢你啊,我超级喜欢,上周我才和我爸说想要一个。”王雪看上去异常激动,之前的不愉快好像从未发生过,又把存钱罐拿出亲了一口再放回去。我哪里会知道今天是她生日,这一切发生的不过是刚刚好。

“其实。”我想提那天的事来着,却被她一下打断。

我牵着她的手朝她家的方向走去,王雪踏着自行车从我身旁驶过,朝我挥手告别,还晃晃背后的书包,我知道她是在感谢我,只是不知道有着如此雄厚家底的她,也会喜欢和我们一样的小玩意。或许我忘记了,她和我有着相同的年纪。

我曾天真地认为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就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一辈子不敢奢求,至少到我初中毕业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市里去上学,再考个好高中,上个好大学,涅槃重生。我也不会收黎叔叔一分钱,他给我的钱我都会给黎落买好吃的,可爱的小玩意,比如为她买个新的橡皮筋,为她梳个流行的发型,这样的发型我是跟王雪学的。

总之,我总去黎落家绝不是为了钱或是一顿晚饭,心知肚明,不怕别人嚼舌根。再说,自从王雪在班里宣告过我是她好朋友,班里没人敢小声嘀咕我,他们连我爹死的消息仿佛都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舒服的日子被英子撕得粉碎,她是生我的娘亲,也是搅乱我生活的始作俑者,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

她还真是想多了,班上别说欺负我,和我说话的人基本都数不出一只手来。不知是自尊心在作祟,总认为他们知道我爹爹死后,和我又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像今天这种待遇,我上了几年学都没体验过。我笑着抱抱她,把头埋在她的肩后,低声说好,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转瞬即逝。

下午黎落问我:“木子,你怎么不带我去买饼吃了呀?”

“你哪来钱买的?”她语气提高了八个度,把围巾重重拍在桌案上,声音吓了我一跳

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像是在为一场激烈的争吵打响了号令枪。我看了她半天,不敢回答,或许想把这件事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需要很久,也或许解释到一半就会被她揍一顿。不擅长交流的我在此刻面对质问更是不晓得从何说起。

“甜饼和木子,你选一个?”我看着骑远的王雪,问她。

“木子。”她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全世界我只选木子。”

她忽然牵起我的手,她的手特别温暖,就像一个软绵绵的热水袋贴在我的手心,使劲摇摆着手大声说:“从今天起,李尧之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你们谁敢欺负她,有你们好看的。”说完这些,又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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