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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暗香来

第三章 凛冬将至

破天荒的,老班给了我期中考试补考的机会。

他去上课了,让我坐他工位认真考试,不要胡思乱想。我不可能静下心来,操场边的跑道正在重铺,一辆大卡车就这么停在路口,剧烈的噪声抹去试卷上的字,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个工人拿着巨大的电钻对着地面突突突,一刻都不停。

突突声停了,我又想起早些轿车男的恶心模样,咧嘴笑神情让人恨不得把他牙齿连着牙龈一块扯下来。想到他捂着嘴,满嘴血,口齿不清的伏法认罪的求饶就好笑。下课铃不合时宜的响了,时间过半,我却连数学卷子后面的题都没看。

开庭那天,英子拉到我去了市法院。六点多一点,阴暗的天空抹了一层纱,寒风打在脸上,吹得鼻涕直流,我跟在英子身后,走了好久好久,才来到法院。

我站在法院门口,方方正正的大楼庄严地立在我面前,数不清的台阶指引着神圣的大门。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害怕地不敢前进,比小时候进卫生所打预防针还要怕。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没多会,我在厕所外再次看见那张脸,就是开轿车的人,他穿着淡蓝色衬衫,梳个大背头,手里依旧拿着大哥大。身后站了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脸上挂着说不出的秘密,递了根烟给他。一个凑上去为他点火,另一个手提一份饭盒,热腾腾的香味溢了出来,洋溢着巴结。

晚饭的事她没再管过我,饿了一天两天,我也学聪明了,自己在学校的路边摊买了两个油饼吃。老远处,就能闻到油饼的香味,不过从前都是英子打麻将到点后就烧饭,我觉得家里的饭菜是最好吃最干净的。直到爹爹死后,英子便很少烧饭,连出去买饼都不再有过。

饼是现炕的,老师傅揉一团面铺平在案,来回揉搓,成型后再放炉子里一炕,味道别提有多香。价格倒也不贵,咸的三毛,甜的五毛,装在纸袋里,递给客人。

刚巧遇见黎落,扎着两个小辫子,背个小书包,一蹦一蹦往前走。我唤她过来,问她饿不饿。她看着我把十元纸币递给师傅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尖叫着说:“木子,你好有钱啊!”

我赶忙捂住她嘴,把新鲜出炉的甜饼递给她,她抓着饼大口大口啃起来,分开的时候她满油的手往我身上抱:“木子你真好,谢谢你。”

从那天起,黎落每天都会在校门口等我,见我出来后就冲到我面前祈求我买饼给她吃。见她双眼泛光,满怀憧憬的神态,我忍不住捏着她肉嘟嘟的脸颊,应了下来。

我们挑了个小桥边,沿着台阶坐下,啃起手里的饼。街道上自行车络绎不绝,一群大爷大妈在卖菜摊头激烈地杀价,得了便宜的大妈提了整整一袋子菜,嘴里哼着小曲,朝远处走去。我享受如此的环境,看着繁忙的行人,满脸洋溢幸福的黎落,远离家里的麻将与香烟,这感觉,还不赖。

“落落。”我扔掉纸袋。

她转头看我。

“你要是答应我不跟你爹讲这事,我每天都给你买吃。”

“Yes, Sir.”她不知从哪学的洋文,朝我敬礼,一脸得意。

我还是习惯中国传统的方式,和她拉钩盖章。就像是习惯了每天都有她的陪伴,这一张饼,与她而言,或许是晚餐前的一顿小食,但对我就是整个晚上果腹的唯一食物。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若是有一天,我能彻底离开这个家,可能会有别的希望吧。

天冷了,英子的老姐们不再来打麻将,早早回了家做起了饭。单薄的衣服再也抵不住寒风,透过衣服刺进身体,冻得我耳朵通红,鼻涕直流。

一个周末,英子带我去小市场,一路上我咳个不停,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她倒是像变了个人,在服装摊里逛来逛去,要么往自己身上比划,要么往我身上比划。不一会儿就打包了好几件衣服,有她的,也有我的。当摊主报出价格的时候,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倒好,迟疑了几秒后,点点头,买了!

摊主乐得合不拢嘴,收着钱直夸英子漂亮识货,是个好心人。见英子被夸得开怀大笑,摊主就坡下驴:“要不看看鞋,女娃这个天还穿布鞋有点冻脚。”还真借他吉言,我又多了双小棉鞋。穿在脚里,立刻暖和许多,地面也变得不再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中午又带我下了馆子,吃了碗红烧肉面。后来英子又去了菜场,鸡啊鱼啊拎了几个袋子,我怕太重,替她分担了些,直到下午才回家。

她自不打麻将后改变了些,哼着小曲,织着毛衣,有时还会来看我写作业。就站在我身后,瞅半天,啥也看不懂,悻悻地离开了。我又想起爹爹原来辅导我作业时的场景,我和他曾为了一道算术题打草稿纸算了多遍。是啊,我又想他了。

或者说,我从未忘记过他。

黎落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求着我给她买个甜饼吃。某天放学买完甜饼,说她爹找我说事,我愣了一下,她赶忙竖起两根手指对我发誓:“木子,我发誓我爹不知道这事,肯定有别的原因。”

我们坐在餐桌前,张阿姨炖了好大一锅鱼汤,裹着围裙,又钻进后厨炒得烟火朝天,黎叔叔坐在木椅上看着报纸,两个小孩傻坐着,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木子,你能替我们家落落补课吗?”黎叔叔看着我,“你比她大两年,她的功课,你应该问题不大。”

我傻坐在餐桌前,看着张阿姨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我碗里,她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同意。我看着黎落,黎落也是一副期待的模样:“好啊,这样我和木子又能多玩一会了。”

黎叔叔诧异地看着我们:“又能多玩是什么意思?我叫木子来不是玩,是辅导你功课的。”

“那也好,我一百个愿意。”她笑。

“木子啊,其实我是想着你放学就和落落一起回来做功课,这里安静,她不会的也可以问你。晚饭你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们吃,晚上我送你回家,每月给你二十元辅导费,你看可好?”

“二十元?那能买多少个甜饼啊?”她脱口而出的怪叫,我赶紧拽住她,生怕她说漏嘴。

我应了下来。但我对天发誓,我不是贪财的人,我也听不出黎叔叔的弦外之音,能想到的,不过是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还有一份温暖的陪伴。

男子抽了口烟:“不饿不饿,不急吃,下午我能走吧?”

“能走能走,快的话中午就行。”警官笑笑,环顾着四周,我转回女厕,透过门缝偷偷看他们,没有被发现。

人很快就散了,英子也晕倒在我身旁,几个姐妹在门口拦了辆电动三轮,一路上就听他们叨咕,说我们家怪可怜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就没了爹,就赔了点钱,命苦啊。

我看着窗外,三轮载得很快,眼前的高楼大厦变为农田,转瞬便是荒芜的土地,辗转几个弯,停在我家门口。驶远的三轮就像我爹的案子,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脑海里,我幻想着法官能够拿出一个棍棒,或是一把枪,一枪把他击毙,解我心头之恨。可事实是,法官宣告了最终审判结果,他说了好多,我只听懂“释放”一词。是我学过的词,反正是放出去了的意思。

肇事者抓进去了,又被放出来了。

“好。”男子笑了几声,看上去就是坏人的嘴脸,“那先不吃,温酒斩华雄,你可知道?”

“小点声,我们尽量快。”

我不认得他,他穿得干净得体,带着金丝眼镜,不停给坐在最高位置的人使眼色。我看了眼他桌上的名牌,原来他姓辩,叫辩护律师。

不关大牢,也不击毙。

英子再也忍不住了,站了起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逼养的东西,狗杂种,狗日死的货。”我抬头看她,她仿佛吐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脏话,骂了整整半分钟,直到法官命令她肃静。

庭审结束了,几个警察跟在他身后,朝他偷偷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就像是坐进了学校的大教室,不同的是,讲台有很多个,每个讲台上都有穿着制服的人,座位分为左右两边,每一边都有十几排,有点几个班融在一起上课的意思。

庭审开始了,双方律师很快陷入唇枪舌战,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听得我爹爹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再到后来,我听见有个人在台上说得滔滔不绝,说得英子在我身旁捏紧了拳头,哭红了鼻子,一张张面巾纸被揉成一团,死死捏在手心里。

不论我考得多差,英子都不会骂我一句。老班批改着我的考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拿着不及格的试卷回了家。

英子不知何时也抽起了烟,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麻将桌上多了几包烟,水泥地上到处都是烟灰,熏的我眼睛疼。她见我回来后,让我进去写作业,把门带上,和牌友们又厮杀开来。我把卷子和笔拿给她签字,她抓过考卷,在分数旁随便画了几笔,塞到我手上。

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能说,就像在嘴巴里安了个发条,讲了半个多小时硬是没有停,一口水都没喝,要不是法官和他搭腔几句,他说不定能讲到天黑。

英子在台下抽泣:“瞎说,就是瞎说啊。”就一直重复着,挨她的姐妹轻拍她的后背,骂那个律师不是东西。只有我傻傻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脸上除了迷茫,什么也没有。

等脚步声走远了,我再偷偷跟后面进了门,英子招呼我坐她旁边。身后是她打麻将的几个姐妹,还有曾在饭桌上见过的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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