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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女配变成白月光

106、番外·锦烟篇

她被选出来做为成全一家人“下一步”的弃子。

彼时小小的孩子,心里不是没有委屈没有怨的,可是整个后半夜她都咬着被角一声也没吭,因为心里也清楚,这一家人到这里确实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娘生了弟弟之后,又落了病根,弟弟妹妹都还小,唯一能帮衬着爹做劳力的就只有大姐,听他们那意思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卖她的姐姐妹妹,只是妹妹太小没人要,姐姐又能帮衬家里,再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姐姐和妹妹的样貌都没她生的好,卖不上好价钱。

彼时她家里母亲终于生了男丁,可是实在家贫养不起那么多张嘴,又想多给弟弟积攒一些家底,便从三个女娃娃里头挑选了她出来卖。

那时候她家里地方小, 一家六口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 夜里一张大炕, 所有人挨着一排躺下。

那天半夜爹弟弟要吃夜奶, 哭闹, 她被吵醒就没再睡着。

娘一边给她打扮,一边几度忍不住往旁边别过脸去擦泪,最后通红着一双眼睛将她推出屋子,都没敢再看她第二眼。

她爹带着她出门,在街上花了两文钱给她买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肉汤煮的,特别的香。

他自己就抄着手坐在对面看着,没舍得给自己也买一碗。

她那时候心里其实是怨恨着他的,可是透过面里升腾起来的雾气看着面前沟壑横行沧桑的一张脸,突然也有几分释然——

她是被放弃了,但是爹

娘的初衷却是为了叫家里的其他人活得更好,用她一个换了全家,她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

吃完了面,他爹将她送去了牙婆那,拿走了十五两银子。

走的时候也是红着一双眼睛,头也不回,逃似的。

她也没哭,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的陌生门口,心里有种荒凉又恐怖的感觉,因为突然意识到自此以后她再没有家了,哪怕再是穷困潦倒的一个家……

她身后也没有了。

以后就是一株无根的浮萍,只能自己管着自己这条命。

好或者坏,生,也或者死!

牙婆甚至没给她去想她爹娘或者会舍不得,又反悔回来赎她的机会,随后她就被送去了玉宵楼。

楼里的婆子挑选牲口货物一样,粗库的将她拖进一间屋子里,从脸蛋儿到身体,一寸一寸剥光了仔细查看无误,牙婆从鸨母手里拿走了二十两整银和一把酒钱。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六,离着新的一年只差四天。

后面连着整整四天,她都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没有饭吃。

那几天她抱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坐在角落里,心里怕得慌,怕自己就这样被人遗忘给饿死了,甚至想要求救求饶都不知道该找谁,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在哪里。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才明白,这就是鸨母给的下马威,并且以此试探新人的心性儿脾气的。

楼里的鸨母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可是因为身后没有退路,她也没想过要跑。

年三十吃了一顿饱饭被放出来之后,她开始在楼里手脚勤快尽职尽责的做了两年打杂小丫鬟,眼瞅着十一岁上容貌又长开了些,没有变丑也不曾有要长残的迹象,鸨母才停了她的活计,将人单独关到后院,请了师傅专门教导。

从认字到填词唱曲儿,琴棋书画到歌舞。

也是从那时起,她有了个像样的名字——锦烟。

锦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也知道做这一行的女子往往被人轻贱瞧不起,有人被卖进来就日日哭夜夜闹,甚至试图逃走,再被抓回来打的遍体鳞伤。她不觉得她们这样抗争不对,但是她自己从未这般做过,在

家几年才得一件新衣裳,还穿几次就要留给妹妹了,饭也吃不饱,经常饿肚子,可是在这楼里,哪怕也是穿旧衣,吃剩饭,她至少可以吃饱穿暖了……

对于将“活着”二字做最后底线的人而言,什么傲骨铮铮,世俗眼光都是奢侈,她在乎不起的东西。

鸨母让她学东西,她也不抗拒,甚至特别努力,每一样都认真刻苦的学。

她的样貌本就生得极好,在这楼子里数一数二,十四岁上开始接客,会的东西多了,身价就高了,虽是依旧身不由己,但是所能选择的余地却是实打实的比旁人都宽泛了许多,不是一掷千金的贵客,见不得她的面。

按照大越的朝廷法度,官员禁止狎妓,但是家家都有不肖子孙,京城里的青楼楚馆,大小教坊出入的从来都不乏贵客。

杜九公子和小陵王那帮人开始进出玉宵楼,锦烟年岁已过双十。

做她们这一行的,年岁大起来,处境就会慢慢的越来越不好,很多人都是趁着姿色尚可时搭上哪位恩客,求着被对方赎出去做个妾室,总算是后半生有个归宿。

锦烟做为玉宵楼的花魁,脚下的路走的自然比她楼里其他的任何姐妹都要更宽泛些,每逢那群公子哥儿在楼里饮宴留宿,陵王府的小王爷就是她的入幕之宾。

只是——

锦烟和这位尊贵的小王爷之间有个秘密。

那便是小王爷留宿归留宿,却从未碰过她,每逢关起门来,甚至连她的绣床都不上,直接和衣在屋里榻上睡一宿。

他那样的人,在人前都是冷傲矜贵的,私底下通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只会更加幽冷,甚至强势。

锦烟也不主动招惹他。

他甚至也未曾亲自开口嘱咐过她什么,两人之间自有一番默契,次日他走前留下丰厚的赏钱,她等开了房门出去,私下被姐妹们艳羡追问时自然也不会拆台。

于是人人艳羡,甚至怂恿她再加把劲,哄着小王爷将她领回王府去做个姨娘。

锦烟能做得这楼里花魁,除了色艺双绝之外,最大的本事自然更是会来事儿,上到鸨母,下到楼里的丫鬟婆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

她也是一等一。

姐妹们打趣,她就随口应付着,面有难色称王府的门第太高,不太好办,也是一副野心勃勃跃跃欲试的模样,私底下却从来不当真。

她是向来都比旁人看得更清楚,莫说是王府,便是寻常高门大户的官宦人家也不可能是她这样青楼女子的归宿。

她这样的出身,纵使有着千般手段能勾住男人,终究是太过卑贱,在那些贵人眼里,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而以色侍人,又终究不是个长久营生,若真进了哪家的宅子,那家的正妻,甚至哪怕是出身稍微好些的妾室,真要碾死她这样的人也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几分。

所以,在小陵王身上,锦烟是向来拎得清的。

小王爷瞧不上她,约莫是觉得她这样的女子脏,不配伺候他。

这话说起来虽是有些扎心,可再是扎心,锦烟起码不会自欺欺人,她承认这就是事实,她确实是不配。

她从八岁到二十有四,在这玉宵楼里什么没见过?

她们这样的女子都是攀附着男人生存的菟丝花,却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男人根本就靠不住。

所以,即使是出色如小陵王这样的人,她也只稀罕他给的赏钱,不会去稀罕他这个人。

青楼女子对男人来说算什么?不过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就如是那位杜九公子那样,将“逢场作戏”四个字,每逢都能演绎的淋漓尽致。

再真实一点,就如是许家那位六公子,每每也是跟着一起来喝酒看舞听曲儿,可是到了留宿的环节就一脸严肃的溜了,如此几次之后就有人从犄角旮旯里探听到了消息,都说他是已有心上人的,似乎正是陵王府的小郡主。

所以,他在外守身如玉不肯胡来这事儿也便有了来处。

看吧,她们这样的女子与男人真正看在眼里捧在心上,并且想要娶回家的姑娘本就是不一样的。

她们出现在男人身边,就只能算是污点,哪儿来的什么情爱真心?

后来开元二十六年年中,那位向来待人冷傲凉薄的小王爷,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传了婚讯出来。

王府的办事效率雷厉风行,消息传出

,已经是王府深居简出的太妃娘娘亲自出山去了女方家里提亲。

陵王府看中的未来王妃,出身在贵胄云集的京城里虽是算不得太高,但是堂堂长宁伯府的嫡小姐,这样的出身也是叫锦烟这样的女子看一眼都会觉得自惭形秽的。

因为王府议亲一事颇有几分曲折,那阵子楼里姑娘们私底下多是在酸溜溜的议论此事。

那些清贵人家,有人会觉得小陵王一副纨绔习气,议亲的时候瞧不上,可单就冲着王府的泼天富贵,小王爷尊贵的身份和绝俗的样貌,这样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几个。

因为据说长宁伯府的那位姑娘是在乡下养大的,怕没什么见识和好修养,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背地里嘲讽议论,说到底还是因为艳羡。

彼时锦烟手里已经攒下了不薄的家底,想要自赎自身绝对是够了。

可是如今她且还不到人老色衰时,身上还有压榨价值,鸨母必然不肯轻易放过她,于是她配合小王爷多番演戏的好处便是时候拿回来了……

再下一次杜明朗和几个朋友过去时,她便央到杜明朗面前,请他帮忙给小王爷带个信,想求小王爷开金口替她往鸨母跟前说一句,准她赎身出去。

当然,她绝没有任何要胁迫小王爷,甚至欲擒故纵想进王府的意思。

敢这么做,是因为她够精明。

人人都说小陵王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她可不这么认为,就如是当他每每留宿,却连一句嘱咐或者威胁封她口的话都没有,锦烟便知,这小王爷绝不可能是心宽大意至此,他能这么放心,只能说明他也是已经明里暗里将自己的为人品行之类都摸透了,知道自己足够识时务,这才敢于用她。

她只图银子,不图人,更不好奇。

就如是尽管心里也一直纳闷,小王爷他这般做戏是为了给谁看的却从来不问一样……

她这个人极懂事儿懂规矩的。

杜九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满口答应着去给她送了信。

小王爷自然不会为了她这点子破事还特意跑一趟玉宵楼,但是次日他身边小厮就过来,见了鸨母,

并且又给了她五百两银票。

行事,依旧是小陵王惯有的风格,拍了银票便走,不带一句口信的。

鸨母当日便叫了她去谈这事儿,因着楼子里暂时没有能顶替她的姑娘,鸨母态度极好的求她再多呆上两三个月。

锦烟用了自己积蓄的九成以上才得以赎身出来,鸨母还了她身契,她答应待到十月初再走,也算是避开了小陵王议亲的这个敏感时机,省得叫人猜疑她是因为和小王爷勾搭才被小王爷着急忙慌的赶在婚前赶走的。

锦烟并不了解那位小王爷,始终也没瞧透他是个怎样的人,本以为他那样的人冷傲至极,怕是任何人也难焐热……

但至少有一点,自那以后,她没再见过对方,对方也没再来过这玉宵楼,仿佛真就收心准备娶妻好好过日子了。

当然,这些都与锦烟无关,她也不关心。

后来的七夕夜里,她在画舫上有个局子,也出了门。

那夜的庙会极是热闹。

彼时她没了身契约束,虽是去赴局子的,心境却与以往不同,也在街上逛着买了好些个小玩意儿。

然后那一晚,便在街上瞧见了老熟人那位杜九郎——

杜太傅最是出类拔萃,才华斐然的一个儿子。

如果认真读书参加科考,必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必定可以创造杜氏一族的下一个辉煌。可是偏偏这位不争气,从小到大不好功名,唯独喜好风花雪月,经常闹的家里鸡飞狗跳,老父亲暴跳如雷,杜家也时不时就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这位杜九郎虽然没有正式成婚,可是两年前就养了个外室。

因为那姑娘家道中落又走投无路,被人牙子骗了,原也是要卖去玉宵楼的。那是个现成懂诗书的,模样生得也不差,姑娘发现自己即将被卖去烟花之地,寻死觅活的不肯,刚巧那日杜九郎也在楼里吃酒,便出了双倍价钱将她买了回去。不敢带回家,便安置在了外头,但是这件事不可能被捂住,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据说杜太傅亲自带人将他从那宅子绑回去,狠狠的打了一顿,叫他将人遣走,他

却不肯,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细数起来,这位杜九郎这些年欠下的风流债不少,但真肯将人领回去养起来的那还是唯一一个,所以认识他的姑娘们私底下也多议论,猜那姑娘是对了他的胃口,也嫉妒那姑娘好命的。

然而那一日,锦烟却在灯火阑珊处看见他。

见那位儒雅隽秀的贵公子,笑容都有些克制的浅浅,将手里提着的兔子花灯给了面前的少女。

那姑娘明眸皓齿,容色灿烂,张扬与明媚全都印刻在骨子里,那种生而尊贵的风采,是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永远都无法望其项背的。

当时隔着远,锦烟没听见杜九郎都与她说了什么,但是那姑娘接过灯的举止却很有几分随意,没有得了心上人礼物的那种娇羞与雀跃,就是随意接了个小玩意儿的模样,之后又说了两句话便带着随从独自挤进人群里,渐行渐远。

杜九郎眸中笑意,也就渐渐地跟着淡了,散了。

他看着灯火璀璨的整条街,一个人在热闹的街头站着就没再动过,即使那姑娘的背影已经再也看不到。

后来因为请客的主人家临时有事,锦烟那局子取消,便没有上船去。

再后来街口的牌坊那边出了惊马的事故,锦烟也刚好在附近,带着丫头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那是她第二次看见了那个姑娘,也看见了尾随她,沉默站在暗巷里的杜九郎。

那姑娘抢着去救人,随手将花灯扔了。

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飞快的将灯捡起,熄了里面烛火。

但他并没有从那条暗巷里走出来,只是看了街上一会儿,默默将花灯放在了地上,又转身走了。

那条巷子又窄又僻静,他的背影渐渐被黑夜吞没。

没有一个字的言语,锦烟从他那背影里却看出了几分爱而不得的悲怆与苍凉。

其实杜家与陵王府明明也算门当户对了,那时候她想不明白。

小陵王成婚在那年的八月里,速度快的很是出人意料,但是锦烟的计划没变,九月一过,她便去官府签了路引,远远地走了。

没去找曾经的家人和亲人,当初的一件新衣,一顿饱饭,用

了十五两银子,已经将一家人的情分了断,她既不想念他们,也不想回去给他们添堵,就一个人远远地走了,去到遥远的他乡,开了一家小小的胭脂铺子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静日子。

后来她遇到一个人,打从心底里觉得喜欢他,一个干净儒雅,和她说话甚至会腼腆脸红的读书人。

那一年,他住在她隔壁,隔了一个墙头,每每深夜还能听见他诵读诗书的声音。

他说不介意她年岁比他长,也不介意她是个寡妇,他说乡试之后,等自己有了功名就想娶她。

青涩的男子,红着脸,局促揪着衣角与她这么说话的时候,她仿佛才终于走出了曾经经年的不堪,真正做回了一个市井寻常的人的模样,找回了做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和心情。

如果平心而论,她其实是愿意嫁给他的。

可是——

她前面以色侍人讨生活的那几年,在楼里被灌了药,不能有孩子。

真心悦爱一人,便舍不得将他拖下深渊,承受她所带来的委屈。

最后,她忍痛拒绝,并且关了铺子,离开了那个地方。

可是自那以后,心境变了,便很难静下来,她没有办法再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重新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

之后,她又走了很多地方。

某年某月再回京城,那时候已经没人再认得她。

她租下一个僻静的小院住下,心里却依旧不能平静,甚至日积月累开始越发的憎恨当初卖掉她的家人,和曾经那段不堪的过往,完全不知道该是何去何从。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半月后的某一天,跟着照顾她的小丫头从外面卖菜回来,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缝间锦烟才赫然发现门前刚好走过的人居然是那位芝兰玉树的杜九郎。

十余年过去,他的容貌竟没大改。

原来,他就住在隔壁。

带着他那外室一起,依旧不考功名,也没被杜老太傅重新接纳回家,守着一个温柔小意的外室和一个小院,每日里还是一副儒雅谦逊微笑的模样,若不是亲眼见过,锦烟几乎从来瞧不透这人眼底的伤。

那时候文鸢长

公主也已经成亲数年。

锦烟自己如今心里也住了一个人,她便知道,杜九郎的心里也一定还装着她。

那时她还曾遗憾的想,若不是杜九郎一时没有把持住先养了个外室,或许他再考个功名收收心,就有可能与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喜结连理了。

只可惜,从前游戏人生犯了错,再到后来遇到真心喜欢之人,便失去了追求她的资格。

锦烟住在这院子里,依旧兴致不高,深居简出,是以杜九郎一直也不知道这边的邻里是旧相识。

后来没过多久,杜老太傅故去。

杜九郎的外室自然没资格回杜家奔丧,某个深夜他被杜家来人叫走,等到再回来已经是将近一月之后。

那日太阳正好,锦烟抱了被褥到院子里来晒,杜家的马车从门前走过。

杜家人似乎都极是瞧不上他那外室,送他的人便没有进去,在门口下了马车之后,他又拉住了杜九郎的手:“老九,有句话……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说。早些年不知道你与父亲的良苦用心,我还总是责怪你不思进取……也不是我,其实这里头父亲是最心痛的,他虽是嘴上不说,却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对不住你……是咱们整个杜家都对不住你。”

说着,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父亲那只是老毛病犯了,惜才之心,倒也不是对着我的。”杜九郎的声音依旧明朗,带着玩世不恭的洒脱笑意,“三哥,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父亲的顾虑是对的,之前他的声势太过,满朝半数以上的文官都几乎是我杜氏一族的门生,杜家的声势做大到那般地步,确实已经顶天了,若再拔尖儿出头下去,必有灾殃。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当官的瘾,就这样,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逍遥自在。”

杜三爷的心情却并未放轻松:“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是多说无益,可能也是因为父亲突然故去,如今……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

杜九郎道:“你明日便要和大哥一起扶棺回老家安葬父亲,我这方姝不日就要临盆,我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辛苦你们了。

还有……你跟家里兄长们说,丁忧这事儿倒是不必过分忧心了,陛下那人还是豁达的。”

他说着,就又笑了起来:“我这些年逍遥度日也不算毫无建树,至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攀的不错,也算因祸得福了。”

“你啊……”杜三爷终于忍俊不禁。

兄弟两个又互相道了两句家常,不过是彼此安抚的话,家里老爷子刚走,两人情绪都不大好,然后杜三爷的马车便离开了。

锦烟站在院子里听着,却久久没有听见隔壁杜九郎开门进院子的声音。

杜家的杜太傅曾经桃李满天下,在朝臣当中的声望很高,而如今细数,他的儿孙里在官场的也都只剩下一些中规中矩的人物了,官位做的最高的杜三爷也不过才到正四品。

这一日她才终于明白,杜九郎所经历的不是生不逢时的错失,而是心如刀绞的放弃。

为了叫皇帝叫朝廷放心,杜家父子一唱一和演了三十载的戏。

惊才绝艳的杜家小公子,放弃了自己的仕途。他与陛下幼年便是玩伴,应该是与许六公子一样都是早就和文鸢长公主相熟了,可是因为背负在他身上的家族使命,他却明明有余力偏又不能叫自己变得优秀,去争取他心上的那个姑娘,甚至于他纳了这一房外室,是不是当初都是为了逼迫自己死心才故意为之?

为了迫使自己放弃,便狠心将自己变成一个永远都配不上她的人……

谁的生平,没有一两件委曲求全的憾事?

卑贱如她,如是。

出身高贵如那位杜家九公子,亦如是!

锦烟突然也便觉得释然了。

人不可以太贪心,自己选择守护成全了某个人或者某些东西,相应的就得在别的方面妥协和让步。

只是,这憾恨,终究成了留在心上疤,必将一生相随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来啦。

其实这一篇不是写给锦烟的,毕竟是个全文只出了一次人名的人物,实在是没有必要番外给她,这个番外是给杜九郎的,我们小王爷和芮芮子一对一的感情没啥波折,相对而言,小郡主就要精彩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 爹娘重新哄睡了弟弟, 约莫是觉得她们姊妹几个都睡了,便商量起这事儿。

她爹说:“大丫头十三可以议亲了,但凡是定了亲事多少都能拿些聘礼钱回来,只是你这才刚生产,又要带孩子,身子又不好,我想着还是得将她在家里再多留两年, 帮衬着好干活儿。三丫头才四岁,长相又磕碜, 牙婆说了她这样的该是没有人家肯要,倒是咱们二丫头生得水灵,她说能给要个好价钱, 起码这个数。”

现在儿子终于有了,她爹开始为了一家人做下一步的打算本也是没错的。

只是——

锦烟打小儿就聪明,很有几分机灵劲儿,有些事情她是知道的。

玉宵楼的花魁锦烟, 八岁上就被卖进了楼子里。

锦烟用被子捂了半边脸,侧身躺在被窝里。

她们姊妹三个睡的同一个被窝, 被子是夏天刚重新弹了棉花翻新过的,奈何家里穷,被子其实不厚, 大冬天里也不够暖和,好在炕灶里烧足了柴火,姐妹三个互相依偎着取暖,还不算太难受。

她娘压着声音继续抹泪:“可是你把闺女卖到那种地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大丫头和三丫头怎么说亲事?就是咱们也得被邻里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爹虽是个没出息的,但却颇有几分心气儿,一直很看重一家子良家的身份,所以咬牙不肯卖去大户人家家里为奴为仆,就靠着一辆牛车帮着前面街上几个铺子的掌柜们拉拉货维持生计。

而她母亲体弱,干不得重活儿,只能做些缝补浆洗的营生,不生孩子不养胎的时候就给大户人家做帮佣。

他们挣扎至今,就为着生出个男丁延续香火。

身后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娘开始啜泣哽咽:“她爹,你真想好了?要将二丫头卖去那种地方?”

她爹的叹气声也是一声比一声更沉重:“也可以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可是这般年岁的丫头一旦入府,人家主人家就必是要签了死契才放心的。总归送出去就不再是咱家的人……还不如多换几两银子,你要调理身子,这个小的……你总也是想要他将来过的好些吧?”

第二天起身,她娘先打发了姐姐带着妹妹去河边洗衣裳,又单独拿了头一年过年给她做的那身新衣裳。

那衣裳就过年的时候穿了半个月就没舍得再碰,而她小姑娘每年都长个儿,这时候再拿出来已经有些小了。

她爹说:“我打算过了,等拿了银子咱们一家就离开京城,住到乡下去,置办几亩好

田,还能剩下一些银钱,都攒着,将来也叫儿子读书,好好的挣个前程。”

小女孩咬着已经很脏却没的换的被子一角,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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