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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龙州土司

第60章土司军死守江油关孙竟起激战魏长余

战斗一直持续到五更,猩红的夜幕倒映着战场,大地已是残体,余下的兵卒早已忘却生的眷恋,远方的亲人还在等待他们平安归来。烟尘四起间,他们眼中闪烁着血的光影,咆哮着,誓与敌人同归于尽。

尽管薛兆乾的土兵万般抵抗,江油关关隘最终还是被强大的明军攻破了。

在孙竟起的不断催促下,薛兆乾只好趁天黑带着陈丽娘,在广武十二骑的护送下,带上些金银细软,顺着涪江沿江而上,开启亡命之旅。薛兆芝因宁死不愿和薛兆乾一起逃亡,被滞留在薛土司府。江油关关内,只剩孙竟起带着残兵损将与赵教的明军负隅顽抗。

这一次,薛兆乾算是身体力行地体味到了这句话。陈丽娘派人带上重金去游说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他们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搪塞婉拒,竟无一人响应!

薛兆乾忿懑地想到,昔日作为龙州最高统治者,薛氏土司无限风光之际,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无一不对薛家俯首称臣,唯薛家马首是瞻。然而,如今薛家有难相求之,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却找了各种理由和借口拒绝,人心真是现实得可怕。薛兆乾无法责备谁,毕竟他师出无名,上下十八寨自是不愿与大明王朝为敌。薛兆乾感到他赤脚走在雪地里,快被冻死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火堆想要过去取暖,围在火堆旁的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非但不让他取暖,还一瓢冷水泼在他身上,这种心寒是冷到骨髓里的,寒彻每一个毛孔。

在战事的胶着与煎熬中,不知不觉已是阳春三月。

不远处的魏长余挥舞着燕子镗,荡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仿佛在用孙竟起的鲜血作画,漫不经心地画出一幅苍凉凄美的画卷。

孙竟起身负重伤,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满头大汗,勉强用衣袖抹去脸上混着血的汗水。他抬头看着照耀这片红色土地的残月,似乎这月也是血红的,清冷的月光此时竟耀得睁不开眼。孙竟起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一丝一缕地流逝,他的意志快要撑不住他的躯体了。

魏长余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径直挥舞起手中的燕子镗,朝着孙竟起的眉心猛地一刺。寒光一闪,孙竟起已全无力气躲闪,正中孙竟起的眉心!

孙竟起那双凝望着残月的眼睛,再也没能闭上。

孙竟起一死,魏长余朝着还在硬撑顽抗的土兵高声喊道:“你们的统帅已死,想活命的缴械投降,放下武器者不杀!”

残余下来的土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知道若是继续与明军对抗,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缴械投降,捡回一条命。薛兆乾这方剩下的土兵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甘愿被俘。

明军趁着士气正高,一鼓作气势如虎,冲进薛土司府里。

薛土司府里凌乱不堪,一副凄凉衰败的模样,除了薛兆芝和几名风年残烛的老者,其他人早跑光了。

魏长余把燕子镗架在薛兆芝的脖子上,质问道:“快说,薛兆乾去哪儿了?”

薛兆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向来不和,又怎会知道他的去向?”

一旁的老者摇摇头,不愿多说一句话。

魏长余又气又恼,正想给薛兆芝一点苦头吃吃,却被赵教拦下了。

高大威猛的赵教生得金刚怒目、燕颔虎须,却心细如尘。赵教对魏长余说:“不必为难他们,他们既然被薛兆乾放心地留在这里,薛兆乾自然不会让他们知道他的去向。你现在马上派人去追踪马蹄印,若是有马队留下的连续新鲜马蹄印,又促又急又深的那种,多半就是薛兆乾等人逃命时所留下的。跟着这些马蹄印,我们自会找到薛兆乾。”

“还是将军英明神武,属下这就派人去办!”魏长余片刻不敢耽误,当即派人追查薛兆乾的踪迹。

三月的龙州,本该是满山野花潋滟的季节,却在逃亡的马蹄声中破碎了一地大好光景。刀光剑影,角鼓争鸣,流血漂橹,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薛兆乾身边呼啸而过。似乎有一滴孙竟起的血,顺着春风飘落在他眼中,氤氲成一片壮烈的红。

薛兆乾一早就知道,这一仗他和孙竟起注定永别。薛兆乾痛恨自己本该像孙竟起那样做一个勇士,迎着月色留下倔强的背影,可是他没有。在孙竟起的一再请求下,他选择了带着陈丽娘仓皇出逃,把誓死保卫江油关的重任交给孙竟起,他痛恨他的懦弱与自私。

恍惚间,薛兆乾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年他与孙竟起一起比武练剑的涪江河畔,嗅到了淡淡芦苇清香。回忆越是美好,现实也就越是血淋淋。

薛兆乾骑上高头大马,在愧疚与自责中带着陈丽娘和广武十二骑,狂奔在山间小路上,奋力逃离明军的有效追踪范围。薛兆乾试图用极快的骑马速度来放空自己,他只想在记忆中留下一抹空山孤烟。

薛兆乾答应过陈丽娘要带头打起精神来,重振薛军士气,但接到最新密报之后,他忍不住深深长叹一口气。

密报上赫然写道:报!报!报!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派出五千援兵紧急支援赵教军,已于成都府出发,不日即将抵达江油关!

一时间,箭羽冲天,炮火耀眼,密密麻麻的兵卒如群蚁般涌出,填满视线。阴霾的天空下,各种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拼杀的嘶吼声,纷纷扰扰,哄乱喧嚣。薛兆乾命炮手加快装填速度,许许多多巨大的铅铁弹和石弹从江油关关隘的土炮里崩出,如流星般跌落,砸向正在拼命攻破关隘的明军头上,砸得那些兵卒脑浆迸裂,血肉模糊。阴沉沉的天幕之下,薛兆乾的土兵向明军投射出一片生赭色的箭雨,仿若暴雨袭来。

明军死伤无数,赵教命魏长余强攻江油关关隘,尽量缩短双方对峙时间,一鼓作气,迅速攻破关隘城防。魏长余冲锋在前,高举他的燕子镗,指挥兵士们以迅速登城为决胜前提,兵分四路。有的用三弓床弩作为进攻的掩护,有的使用木幔配合攻城部队,有的使用撞车靠冲撞的力量破坏关隘的防御措施,有的合力使用配有机弩毒矢、枪戟刀矛等兵器的临冲吕公车破坏垛墙。明军众将士将临冲吕公车推到江油关关隘脚下,最外层的士兵一齐高举盾牌,如撑起一把巨大的盾伞。待临冲吕公车车顶与城墙齐高时,车顶的明军通过天桥冲到江油关城门上,与薛兆乾的土兵激烈拼杀,车下层的明军则用撞车奋力破坏城门。为了迅速趁虚入城,明军攻城兵士用火铳仰射,击退了关隘上的土兵守兵,架上云梯,缘梯登城,持弩弓,操长戟,上关隘,与死守在关隘的土兵杀得昏天暗地。

明知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薛兆乾却不能投降,现在的每一个时辰都在焦灼纠结地等死。等待赵教的援军到来,就像是等待地狱的使者前来索命,这种感觉令人茶饭不思,夜寐难眠。那种临界于生与死之间的徘徊,生不得生,死不得死,濒临死亡的挣扎,连呼吸都是痛的。照镜子梳头的时候,薛兆乾赫然发现他比之前更加苍老,才过而立没几年的他早生华发,像极了薛忠义生前沧桑的模样。

在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薛兆乾四目茫然,全然不知手里的密报掉落在地,只是呆呆地看着满目破碎的山河,心灰意冷。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赵教的援军一到,江油关就会被攻破,明军便会长驱直入,踏平他的薛土司府,将他和他的家人一网打尽。薛兆乾明白接下来的这一仗必败无疑,留给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箭已离弦,他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人生无法翻篇,更无法重新开始,既然已经无法回头,就只能一步一步接着走下去。哪怕他会像残垣断壁一样碎落,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只能狠下心来敬往事一杯酒,不回头地继续走下去。

早已视死如归的孙竟起得知这个噩耗后,主动找到薛兆乾,向他表明心意:“薛土司大人,若是赵教的援军到了,一旦他们攻破江油关关隘,您就带着太夫人她们先走。让竟起来断后,竟起誓死与江油关共存亡!”

周围的空气霎时变得异常凝重,孙竟起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当做是一个约定。

薛兆乾知道,正是他当初的莽撞,造成了如今的恶果。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一步踏错,步步皆错,再也无法回头,直至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不论如何后悔自责,终究还是无济于事,这就是人生最真实的面目。

七日后,赵教的援军如期抵达江油关。

赵教的援军带来的不仅仅是五千精兵,更带来了火铳、木幔、撞车、望楼车、三弓床弩、临冲吕公车等大量攻城利器。决战江油关的生死之战,就此打响。

孙竟起很坚持,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薛土司大人,您与令尊对在下的恩情,竟起没齿难忘。当年如若不是承蒙令尊收留,竟起早已命丧黄泉,能多活这么多年是薛家赐予的恩泽。如今薛家有难,我孙竟起怎么能坐视不管,为了自顾自地苟活,而弃您与整个薛家于不顾?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连最起码的知恩报恩都做不到,那和禽兽有何区别呢?如果竟起此番不死守江油关,以后传到江湖上也难以立足。薛土司大人,您无须再劝,竟起心意已决,绝无反悔!”

对于孙竟起的固执,薛兆乾是知道的,他没有再劝下去,只是心疼地拍了拍孙竟起的肩膀,百感交集:“洛岩兄,谢谢你,我的好兄弟!希望这一次劫难之后,我们还能在一起把酒言欢,切磋武艺……”

夜色中的嘶吼如同最后的困兽之斗,飘扬在江油关关隘上空。孙竟起手持长剑杀入明军重围奋力砍杀,敌人的鲜血喷射在他的盔甲上,满地的血污浸透进泥土里,染红一整片大地。魏长余并没有与孙竟起正面单挑,而是暗中命令弩手放箭。苍穹之下,万箭齐发,如密密麻麻的鸟群,向孙竟起猛烈袭来。孙竟起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到不计其数的箭支向他飞来,顿时瞪大眼睛,自知情况不妙,飞快地挥舞长剑一边抵挡箭支,一边往后退。

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就算孙竟起武功盖世也难以抵挡。身中数箭的孙竟起半跪着,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长剑插进土里,当做拐杖一样,强行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孙竟起战盔里包裹着的是一颗永不认输的头颅,是江油关最后的希望,如一面旗帜,决不能倒下!

薛土司府上下被一片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阴影更加浓烈,压得人难以喘息。

薛兆乾的家眷中,有的早早收拾好细软亡命天涯,有的知道命不久矣,拿出珍藏的美酒和山珍野味,穿上最奢靡的衣裳,骄奢淫逸地挥霍着为时不多的生命,仿佛每一天都是末日前的最后狂欢。土司府里的下人们几乎全跑光了,薛兆乾并没有加以阻拦,树倒猢狲散再正常不过。

“洛岩兄……”薛兆乾心里针扎般难受,“可是洛岩兄,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天地任你闯荡,你何必留在江油关枉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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