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魔之纷争起

长时间的战斗让黑骑兵清醒了一些，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闪烁着迷离和犹豫。不知是谁先大叫一声，接着其他人跟着嘶吼起来，双方互不相让地对峙着，宛如一群狼围住一只猛虎。

老虎率先发难，朝着离他最近的那名黑骑兵扑过去，气威势猛，誓要一击将对手撕碎。狼虽不及老虎凶猛，却未露出太多的胆怯，因为他相信身边的兄弟不会袖手旁观。这头黑狼咬了咬牙，弓着身子撞向金楠，黑骑兵弟兄们接二连三地窜上去。金楠和黑骑兵又斗到一起。

无论多激烈，多惨烈，多悲壮的战斗都有结束的那一刻，金楠和黑骑兵将士的争斗自然也不例外。

金楠的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抢到近前的黑骑兵身上，黑骑兵的铠甲则砸在他的后背，肚腹和大腿上。一群酩酊大醉的人胡乱战到一处，平日里修习训练的招式技法全都抛诸脑后，他们凭着残存的意识和不认输的狠劲攻向对手，同时咬牙承受对手更猛烈的反击。

“金将军，您这是为何？”

袁笠心里清楚那五碗酒让胜利的天平倾向族中的少年们，金楠的落败在尚未开始的时候就已注定，一如他败在金楠手下。

黑骑兵俯下身去，将金楠软绵绵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起来。

“将军大人，末将以为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身上流淌的那股不屈不挠，奋勇而上的气概，我等皆望尘莫及。”这名站到最后的黑骑兵不待金戾开口，将金楠的手举起来，扫了一圈围观的黑骑兵们。“你们说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振聋发聩的吼声。吼声如深沉的战鼓声，如万马的奔腾声，如大江的滚滚声，如朔风的呼呼声……响起在庇护魔族子民的盆地中，震得火焰冲天而起，震得漫天的星斗隐去身形，驱散袁笠紧锁的眉头，捏碎金戾手中的白惨惨的兽骨……

金楠听不到对他的欢呼，他太累了，陷入沉沉的睡梦。梦中他身着一身黑色铠甲，骑着一匹黑色战马，驰骋在神都宽阔绵长的落霞街上……

金戾呷了口酒，牙齿咬着一根兽腿，不紧不慢地撕下一大块香喷喷的兽肉，不紧不慢地咀嚼，眼睛始终停留在场地中那道灰色的身影上。

“你不是一直忧心他不是我族之人，害怕他对我不利吗？本将军就让你看清楚他身体内是不是藏着我族的魂！”

金楠以搏命的方式又击倒一名黑骑兵，自己则硬抗数记重拳。他晃了晃脑袋，摇摇摆摆地站立着，有如风中的残烛，又如秋风中的黄叶，随时都有熄灭或跌落的可能。

勉强站稳之后，金楠的双拳使劲拍打胸口，熊熊燃烧的战意节节攀升，在巨大火堆的映照下宛如一头野兽。他呲牙咧嘴地朝对黑骑兵大声吼：“来啊，来啊——”

袁笠也不知道。遵照金戾的指示，他确实看清楚了——落在金楠身上的拳脚已经数不清了，况且他没有铠甲的保护，承受的击打和疼痛更甚于黑骑兵们。他却一直战斗着，伺机而动，给予疏忽大意的黑骑兵狠狠一击，让其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骨头、肌肉和金属的沉重撞击声仿佛烟花爆竹似的响个不停。

“望将军恕末将愚钝，末将不明白您的意思？金小将军出身神族，怎会……”

金戾抬手制止袁笠后面的话。“你无需知道，亦无需明白，尽管用眼睛仔细看，用心细细体察。”

他的身体向前扑去，在趴到地上的瞬间化身一条滚木朝右侧的黑骑兵滚了过去。趁着那几名黑骑兵慌忙后退留出的狭小空隙，他腰腹用力，身子一拧，双脚蹬在两名黑骑兵的下巴上。那两名倒霉的黑骑兵仰面跌倒在地，挣扎几下便不动了——地上又多了两条瞌睡虫。

又一名黑骑兵睡着了。袁笠仔细数了数，为了让他失去战斗力，金楠挨了三拳四脚，每一拳每一脚都足以让一名黑骑兵退出争斗。他是怎么做到的，莫非就是金将军口中的魂，可他是神族之人呐？！袁笠扭头望向金戾，他扔在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手中的兽腿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

争斗在继续，围在较小火堆旁的黑骑兵聚拢过来，全神贯注而不安地注视着场地中央的人影。吸引他们的不是精妙的技法，灵巧的步伐，而是弥漫开来的难以名状的气势。

他们对金楠毫不了解，却为他揪起了心。那十几个和他们朝昔相处，共经磨砺的同伴反倒成了他们同仇敌忾的对手。他们恨不能冲上前去帮助金楠，帮助他打败那些黑骑兵。他们不能，金楠也不需要。

场地中已然倒下四五名黑骑兵，但从他们动也不动的身体来看，他们或者被打晕了，或者睡着了，而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金楠孤独而单薄的身躯看上去随时都会被黑骑兵们吞噬，却倔强地不肯倒下。一名黑骑兵的拳头重重击到金楠的脸上，他犹如一片树叶被狂风卷离枝头，摇摇晃晃地飘落而下。他还没有站稳，一条裹着胫甲的腿扫向他的大腿。砰的一声，他单膝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护住脑袋，后背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当场地中只有一名黑骑兵站着时，一股明显的失落之情在围观的黑骑兵之间漫延。那名黑骑兵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骄傲，眼神复杂地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金楠。他的拳头即将撞到自己下巴的瞬间，他突然笑了，脚下一滑，拳头擦着自己的下巴尖滑过，自己的膝盖则重重撞在他的小腹上，他闷哼一声便倒地不起了。

金楠是有意为之，还是力有不逮，黑骑兵不确定，但挂在嘴角的笑容就像正午的太阳，温暖他的身体，照进他的心里。

饶是袁笠见多识广，他也没有见过眼前的景象。

五碗酒下肚，金楠和那二十一名黑骑兵没有太大的区别。纵使有那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差距，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本该让这场争斗早早画上句号。然而最先倒下的并不是金楠，甚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都不是他。第七个、第八个会不会是他？

袁笠低头思索一下，仍不得要领，只好听从将军的吩咐——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