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踪魅影

劳克伦医生打开房门就见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走廊里，不由得怒气更盛，“你是谁？赶紧滚出去！”

江阿生虽然不会说洋文，但也听得懂几个单词，结合劳克伦的神情举止，也猜出了他的意思。他接连在徐梦里面前碰了两个钉子，还要对一个洋人低三下四，他可做不到。

可徐梦丽在隔壁房间，江阿生也不愿意把事情搞大，直接转头哼了一声就摔门而去了。

徐梦丽摇摇手，示意不用了。这种时候分秒必争，只要吴妈没跑，那就一切好说。

就在这时，隔壁棋牌室的门也开了，江阿生一脸苍白的走了出来。见门口又是徐梦丽和小梅，反倒苦笑了一下，开口道：“徐小姐，吾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唉！”徐梦丽连忙喊住江阿生，对小梅道：“小梅，我也走了，你帮我和小夏姐姐讲一声就是了，过两天吾再来白相！”

“他是我的朋友，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们之间有了点误会，怎么，劳克伦医生也要掺合进来吗？”

劳克伦被徐梦里的低声柔语迷得手足无措，连忙摇手拒绝道：“不不不，我没有打听徐小姐私事的爱好，请你不要误会。倒是………”

徐梦丽一身打扮显然是出去社交用的，劳克伦不免浮想联翩起来：“徐小姐今天穿的很漂亮，是要出门吗？如果需要男伴的话，我倒是很愿意效劳！在下出身纽卡斯尔大学医学院，在震旦医院担任外科主任医师。”

“不用了，倒是有些问题，想问一下您。”

见徐梦丽对自己莞尔一笑，劳克伦更是喜笑颜开，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尽管问就是！”

“吴女士房间的门是你给打开的吗？”

“不错！半小时前我听到敲门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把吴女士房门反锁了。我就替她打开了。”

果然如此！徐梦丽又接着问道：“吴妈她看上去还好吗？睡这么长时间没事吧？”

“还不错，就是持续睡眠导致缺氧，脸色有些红。”

徐梦里的药不是组织配发的，而是她经过北平的时候从白俄贩子那买的高级美国货。徐梦丽仔细读过说明书，这种药一旦剂量下多了会导致反应迟钝精神萎靡等症状。要是真把吴妈药傻了倒也是另一种解决办法。

“那你确定她没事吗？”

“当然！”劳克伦一脸的肯定，仿佛徐梦里的质疑伤害了他作为一个医生的尊严，“我赌上我医生的荣誉确定吴女士走出房门的时候完全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好！”徐梦丽拍拍胸脯，佯作轻松，但秀美微蹙，仍有一丝担心流露了出来。

劳克伦却以为她在担心吴妈，笑着道：“亲爱的徐，你完全没必要担心吴女士。像她这样的劳动者我见得多了，真的健康有问题我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谁让我是个该死的见死必救的医生呢？”

徐梦丽没功夫和他扯蛋，只好应付道：“那就好。”

说完，徐梦丽就又进了吴妈的房间。

“徐，你要在吴女士的房间里做什么？”

徐梦丽见他纠缠不清，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吴妈她工作太忙了，估计没什么时间整理家务。我索性替她收拾下房间吧。”

“那太巧了！”劳克伦不愿放过任何搭讪的机会，主动请缨道：“吴女士和我也是邻居，干脆我也一起帮助你吧。”

徐梦丽给了他一个白眼，换了套居家常服便开始搜起吴妈的房间来。

“徐，听张说你是刚从美国回来是吗？”

“嗯哼。”

“美国哪里？”

“佐治亚州。”

“哦，那里很美吗？我只去过纽约和费城，那里充斥着现代工业的废气，和伦敦一个鬼样子。”

劳克伦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徐梦丽一番搜索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昨晚吴妈被她下药后，吴妈所有的证件都被她藏了起来。而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徐梦丽也特地检查过，吴妈并没有去过她的房间。

“看起来吴女士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值得整理的，不过是一些旧衣服而已。”劳克伦摊开手无奈的表示道。

徐梦丽却从吴妈的旧衣服里发现了些东西。

除了吴妈自己的衣服，屋里还有三大捆脏衣服等着洗，显然是她接的零活。第一包衣服里男女老幼的服饰都有，看起来是一家人的样子。第二包衣服都是些戏服，看来是个戏班子。

而第三包则是一些青年男装，面料款式并不高级，经常活动的部位还都打了补丁，一看就是干苦力的出身。可最值得注意的却是第三包衣服的尺寸大小全都一样，一看就是同一人所穿。翻到肩膀处，磨损更加明显，徐梦丽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个扛包包的苦工所穿的衣服，只是还不能确定是码头工人还是仓库工人。

亚尔培路附近并没有码头，更没有仓库，唯一的解释就是……阿鲲所在的菜场！

菜场每天进货必然需要卡车运输，而送货工人则是这第三包衣服主人的最大嫌疑人。看这包衣服的尺寸颇大，比菜场会计阿鲲要高出不少，应该不会是阿坤本人。

想到这里，徐梦丽不动声色，支走了劳克伦，顺手又反锁了房门。

过不多时，阿坤带着他的儿子下班归来，徐梦丽从窗缝里瞄到阿坤手里拎着一条鱼，料想这必定是他的晚饭，于是便不动声色，把厨房里盐罐子里的盐统统藏了起来。

果然，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阿坤骂骂咧咧的，徐梦丽从后门出去，绕了一圈又从正门进来，手里却提着一罐盐。

“呀，徐小姐。侬手里是盐啊？”

“对呀，”徐梦丽将盐罐子一提高，“今朝吾看到盐罐子里盐没了，就又买了一罐带回来。”

“谢天谢地！”阿坤就像见了活菩萨一样，“今朝吾烧鱼汤给阿龙补补身体，啥人晓得盐居然没了！徐小姐等歇吾给侬盛一碗嗒嗒味道哦！”

徐梦丽将盐递给他，顺势靠在了厨房门口，开始盘起道来：“李先生天天烧鱼汤？菜场福利不错嘛？”

“哪里！”阿坤一脸的不满，“不瞒徐小姐，这都是放了两三天快臭掉卖不出去的鱼。真的新鲜的鱼要五分一斤，哪里买的起哦！”

“那菜场送货也是两三天一送啊？”

“这倒不是！”提起菜场的品质，阿坤又自豪起来，“吾呢菜场是每日早晨五点就来送货额！菜，乳，肉，蛋，统统都是最新鲜的！就是阿拉跌种宁作孽，每日都要四点多钟起来去验收货色。赚点辛苦铜钿罢了！”

“哦，”徐梦丽附和道，“个么是蛮辛苦的，李先生是会计，自家不用搬货色了吧？”

“这是当然！”阿坤虽然只是个会计，但也不愿意和那些苦大力并作一提，“货色还是要清点清爽再入库的！这点工人整天搬鱼肉，身上臭的不得了，徐小姐闻闻，我身上可没那么浓的味道！”

徐梦丽猛地想起，那第三包衣服的确有很浓重的鱼腥气，只有长期接触才会留下这么浓的气味。

“是的呀，李先生清清爽爽，没那么多臭味道的！我也讨厌味道臭的人！”

“不过么，”阿坤一听徐梦丽讨厌异味，立马犹豫了起来，他生怕得罪了徐梦丽就会被涨房租，“我前两天介绍了吴家姆妈替那些工人汰衣裳，勿晓得吴家姆妈洗完了没有。徐小姐不会介意吧？”

终于聊到了正题！

“啊？”徐梦丽故作介意的姿态，双手叉腰问道：“李先生介绍吴家姆妈接了多少衣裳啊？要是家里尬许多臭味道我可受不了！”

“没多少的！”果然阿坤被吓到，连连摆手道：“吴家姆妈自家去菜场接的，估计价钱没谈拢，只有一个老七最后让吴家姆妈汰了。”

老七！徐梦丽顿时有了新的目标，只要有目标就好办！

她想了想，开口道：“只有一个人就算了，下不为例啊！”

“一定一定！”

不涨房租什么都好说，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厨房蒸汽热的，阿坤额头竟冒出了汗，就连新炖的鱼汤也给徐梦丽盛了一大碗。

“对了，吴家姆妈到撒地方去了？平常这个辰光她早就该回家了！”阿坤掐了掐表，又问起吴妈的下落来，“听老张讲今朝伊困了一整天的觉。”

“阿坤啊，尬想吾啊？吾回来了！”

徐梦丽闻言猛地回头，这熟悉的声音不是吴妈更是何人？

说完，徐梦丽就拉着江阿生离开了马府。

“阿丽，侬是伐是看不起吾？”跟在徐梦丽背后，江阿生亦步亦趋，虽然她和小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江阿生心里有愧，已经是抬不起头来。

江阿生刚踏出一步，劳克伦医生的房门又被打开了。

“我说，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徐梦丽忿恨地望桌上一拍，没好气的回头对江阿生怒道：“你来我们家有什么事？找我吗？”

“那我回报一声小姐吧？”

“啊？什么？”徐梦丽满脑子都是想赶紧抓到吴妈，完全没听到江阿生的话。

江阿生却以为徐梦丽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风中疾行，徐梦丽的耳坠叮当作响，映衬着她白皙修长的颈后，江阿生暗暗下定了决心。

果然，一回到家里，吴妈的房间早已人去屋空。徐梦丽粗粗一扫，门窗完好，必定是有人替她打开了房门。

江阿生被她问的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鬼使神差的跟着徐梦丽一路小跑回来。

“我………没什么事，对不起，那我先走了！”江阿生神情黯淡，他知道自己又惹了徐梦丽不开心。她一路小跑这么急肯定是有心事，又不方便对自己明言。自己还这么不识趣的跟上来，自然讨不了好去。

徐梦丽见江阿生面色愧疚，也不好意思继续吼他，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事后的江阿生走的气喘吁吁，都快跟不上徐梦丽了。可徐梦丽却心不在焉，随便答应了一声反而加快了速度。

出门前徐梦丽特别反锁了门窗，没有钥匙的话，门里的人是打不开的。可除了吴妈以外，还有老张和睡觉的劳克伦，他们都可能替吴妈打开房门。一旦吴妈走上了街，那就意味着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大上海，自己也就彻底陷入了被动。

“野蛮人！”劳克伦挥舞着拳头在后面呼喝道。

可他一转头，见徐梦丽斜倚在走廊上，双手抱怀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马上又收起了拳头。

“阿丽，侬走的尬急做啥啦！”

此时，江阿生也喘着粗气跟了进来。

“侬哪能走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