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横刀一夺金手指

麻木已经亲手斩断，他心中也有另一股力量诞生，支撑着他，让他能冷静地透过朦胧血色，看见赵珩拿着剑站在面前，丰堰则不知所措地立在另一边，两人的眼中，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的的确确……是对“我”的担忧。

回忆起族人们漠然看向自己沉入血泉的眼神，似乎也不会再感到寒冷了。

踏上寻找碎片的路之前，那个杀了我的人，是被我杀掉的修士。

我前世的杀孽，是将所有的族人杀死。

血色最后的那道清光……那道令我熟悉的光，是赵珩动用遗骸的力量所施的封印术。与黄泉紧紧相连的“恶”魂被法术分开，于是在黄泉的包裹中我得到片刻空隙，暂作休憩。

秦宵歉然看过去，对他摇了摇头。

再回半步神明之境，他已经能看见赵珩的虚弱了。击碎乾坤珠时是何种情景，他不清楚，但料想在场之人便是不死也必然重伤，赵珩却还要将主世界中所有的小碎片收集齐，又穿越世界，将遗骸给了自己，以压制黄泉侵染。

是自己太让他和哥哥担心了。

丰堰从他的神色中仿佛发现了什么，神色变得激动起来：“秦宵……！”是秦宵吗？这幅躯壳中的人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人？还能有秦宵留下来的希望吗？

……丰堰，他是乾坤珠初生的懵懂灵智，在炼制成器时，被炼器人保存了下来。

哥哥总喜欢说别人心软，但他自己也是个心软的，否则也不会留下丰堰。

……自己也是这样被赵珩留下的。

“心软”这个词形容他们应该是不恰当的，秦宵更认为那是身为人的恻隐之心，是“悲悯”，是将人从麻木之中区分、拯救出来的东西。

这些思绪只是一瞬间。

实际上，他只是看着二人的身影，眉目间的冰冷忍不住消散，连眸光也软和下来。

与黄泉的羁绊在呼唤着他……一刻不停地。

但是，有些话是该他说的。

“谢谢。”

真的谢谢你们，还有……“再见。”

黄泉的河水侵没原初之泽前的土地，将自己的眷属，从人间带回。

“再、再见……！”

“……嗯，再见。”

道别之后，丰堰差点又忍不住哭了，秦宵是他羁绊最深的人之一，没想到还是要亲眼送他回归黄泉……他的神色很平静，可以认为，黄泉的侵染已经不会影响他的神智了吗……

丰堰回头看赵珩，却发现对方的面色也异常平静。

怎么回事？

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

“还没有结束。”赵珩察觉到丰堰的注视，平静的脸上也露出笑意，这一次，却是成竹在胸，“还，远远没有结束。修复乾坤珠吧，那之后……我要把他带回来。”

……

——归往黄泉的路，迎来真正的归者。

再次经历下沉，从人间回到最深的黄泉，并没有那么难熬。

秦宵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那些令自己温暖的画面，甚至在不停接近黄泉的路途中，想起来他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东西，看见了很多他曾经不明白的事。

河水第一次没有将他彻底浸没，那么这一次，也不会。

沉没后的须臾，又似乎过了良久、良久，直到永恒为止，河水退开。

梦中的那片天地，映入眼帘。

“你……回来了。”神从河水中起身，面容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嗯。”秦宵还记得“神”在此岸对自己的呼唤，从自己今世开始，到地狱中最近的那一次，自己斩断尘缘后，没有如约回到黄泉来，两个人之间的契约也在这里搁浅。

据前世的回忆，赵珩说过，黄泉是为了让自己替代他留在黄泉，成为新的神，才会给予他神血唤醒神智，又将他送回凡世，让他斩断尘缘。这猜测只能说是对错掺半，毕竟赵珩是局外人，用他的角度来看，这猜测才是最合理的。

契约不仅仅是这样。

秦宵是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契约的人。

“回来，回到神的身边来”，然后呢……？

他曾经想不明白神未完的话是什么，但重新沉浮在黄泉中时，他已回忆起来了。

“乾坤珠的碎片，你已经为他们全部带回来了吗？”神凝视着继承人，轻声问道。

在地狱中时，他便是因为秦宵身上还有与丰堰的约定，而没有将秦宵召回黄泉。

“……约定，我都会完成的。”秦宵颔首，对神做出保证。

神点了点头，露出了千万年来第一个微笑：“那么……过来吧。”

河水所化的血钩依然在手中，秦宵将它握紧，走到神面前，将血钩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黄泉来，”黄泉神看着血钩，竟然笑了起来，仿佛经过了无比漫长的等待，终于能赴往自己归处的旅人，“来吧……杀了我吧。”

回到我的身边，然后，将我杀死。

“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看到他这幅姿态，秦宵也垂下了眸子。

黄泉神的表情怔了怔。

片刻后，他举起手，放在了秦宵的肩膀上，那个经年未愈的伤口，也映入秦宵眼帘。

“我已经忘记了。”他说。

过去那种强烈的活下去的欲望……宁愿天下人死去自己也要活着的决心……那个卑劣的自己，与世界毫无羁绊的自己……在黄泉中浸染了不知多久的冰冷痛苦后，他已经全部忘记了。

真正的黄泉神，是一个被消磨到失去了“自我”的神。

得到了自己最终的答案，继承人便用另一只手也握上血钩，应道：“我知道了。”

——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方法，是“羁绊”。

能够停留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活下去的办法，是与其他的存在产生了羁绊。

这份彼此之间的羁绊，构成了缘的脉络，在脉络之上，组成万事万物的因果。

黄泉神，没有羁绊。

所以，秦宵的剑锋慢慢迫近黄泉神的脖颈，缓慢地、却也强势狠绝地切入神的肌肤，用神赐予自己的武器，切断他的血肉，斩断了他的骨头，将神的头颅，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割了下来。

神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被夺去了生命。

他的身躯倒在黄泉中，并无挣扎不舍，只是顷刻之间便化为血水，丝毫痕迹不留。

结束了。

同黄泉之间的契约，已经完成了。

秦宵长久地凝视着他死去的地方，平静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永不停歇地黄泉在此停下，新的神闭上眼睛，任河水沉浮。

……

……

如果，终有一日……

……

如果，终有一日……

……

如果——如果——如果终有一日——

……

……

如果终有一日，那场梦会停止的话。

“秦宵，梦境终会结束的。”

“抱歉，我也到了不得不离你而去的那一天了。继续坚持下去吧，秦宵，记得要循本心而活，不要如行尸走肉一般活。”

“……那么，就到这里为止了。”

如果终有一日，这份冰冷会离开我的话。

“你好，秦宵。”

“不用谢啦，我们也是好朋友呀。”

“再、再见……！”

如果终有一日，会有人带来光的话。

“来到这里之前，我还想过你会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我可以安心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我已尽人事，即便想做更多，也没有了。”

“我会救你，因为你只是这芸芸时间里活着的一个人，只是这样。”

在黄泉之底，流淌着的唯有罪孽和污秽的血液，耳畔所听见的声音唯有悲鸣，一切活着的、美好的事物，都与黄泉无关。

新的神怀抱着美好的梦，终日沉睡着。

直到这天，褴褛衣衫中某样东西震动起来了，胸口似乎也传来什么东西的温度。

神茫然睁开眼睛时，污秽的天地间，有一道熟悉至极、梦里反复回想着的清光乍现。

“忘了吗？”白衣修士握着飞剑，出现在他的眼前。

清光散溢出细碎的星点，给黄泉带来了亮光，白衣修士看到黄泉的神正在望着自己后，他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周围的星芒，好像流动在他的眼中一样。

无亲无故、无由无来、无端无倪，他的到来，只是在追溯一场因果，完成一个誓约。

“我会救你的啊……秦宵。”

他用理所应当的神态，说出了令神惊讶的话语。

神注视着他的脸庞，久久地说不出话来，竟在不知不觉间落下泪。

那滴泪落入了血色的河里，与流淌着的罪孽一起，消失在他身后的黑夜中。

赵珩取出了自己那半副曾为负担也为希望的遗骸，神色间有些无奈：“怎么哭了？”

“因为……黄泉已经许久没有光了。”秦宵擦去脸上的泪，摇了摇头，拿出怀中的表，拨动了它的指针。

他亲手将其停下的那一天，并没有想过，这是哥哥为了此时打造的……

藏于秦宵身体中的遗骸，与赵珩取出的遗骸，慢慢合在一起，被“神”拨动指针的怀表落入掌中时，它不再是骨骼的模样，而是被赋予了一段“时间”，变成了一道不甚清晰的影子，隐约之间，似是秦宵的轮廓。

“走吧。”青年握紧他的手，将他向着有光的地方使劲一扯。

“我带你去人间。”

哥哥……卓素来，是赵珩的朋友，所以才会收养我，教导我，麻木的心门被他叩开一角。

由卓素来将乾坤珠核心炼制后、用以记录“航线”的灵器，是丰堰。是同行者，也是友人。

目中的情景变得像梦，蒙着一层令人炫目的红，似乎指引着自己……继续杀戮。必须，把眼前看见的东西都夺去温度，因为只有“血”是温暖的。

但秦宵没有遵循血的指引。

在不同的世界，见证过人间或好或坏的自己。

冷，只是冷……在这种感觉里，过往的一切在秦宵眼前次第浮现——

黄泉……黄泉……

黄泉是我的“神”，是我的，归处。

与丰堰相伴许久的自己。

虽然依旧是冷，但身为宵时，心中苦痛着的麻木，仿佛已经烟消云散了。

因为已经知道了“活着”的感觉。

秦宵握着血钩，睁开眼睛。

在所有羁绊的画面过后，秦宵所看见的人变成了自己。

是麻木不仁的他自己，是陷入癫狂的他自己，是沉沦冰冷的他自己，同时……这些自己已经变得遥远了，脑海中更清晰的是与这些面孔不同的“自己”。

胸口存放在这里的半副“遗骨”因为不是碎片，没有被丰堰拿走，秦宵原想将它取出，还给赵珩，却发现它已经在重铸身体的过程中和自己几乎融为一体。看来，是没办法将遗骸还给他了……

“你……”赵珩神色一动。

因赵珩一念之仁得到拯救的自己。

蹒跚学着像卓素来那样，只做想做的事的自己。

一切前因皆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