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瑈海暮川录

四十六伍子胥

就这样,我与花音各怀着心事,一言不发的进宫,终于见到太平。

太平高高在上,婉尔流盼,绝代风华令人垂涎,可我,对这位美人早已没了当初的情怀。

“你可知罪?”太平的声音冷冷冰冰,激得我一个冷颤。

我一个人在玄武门外跪着等死,心里,却在回忆另一个人……晓川,你觉得他对我残忍,是不是?

呵,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事实上,在被大理寺逮捕的前夜,他仍在我身边……是我,骗了他……我骗他,是为了救他,我要他远走高飞,背着我的命,活下去……

这样的坚决,与**那回眷恋的心情截然不同。

我连日在府修养,闭门不见客,根本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被无端的叫进宫里,哪知道是哪个不小心得罪了太平,于是我只得连猜带蒙地说:“微臣数日前醉酒摔倒……”

“大胆!”太平喝断,“竟敢对本宫撒谎!”

我见太平严厉的模样,叭地就跪下了。那一瞬间,我冷汗都激出来了,心说莫不是连花音在太平面前说过些什么。这么想着,我就偷眼向那女官瞧,却见她正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等一场好戏。

我暗骂了一句,心里更为慌乱,却听太平冷冷地说:“纤丝坊那名叫婉红的女子,与你,是何干系?”

我只觉着头皮好像炸了一声,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眼里只看得见太平晚霞般美丽的云裳在面前飘荡……

婉……婉红……我埋着头,打着哆嗦。不可能,这世上不可能再谁有知道我与那可怜女人的关系!

我突然想到了暮晓川,想起那少年公子温雅的模样。不,他也绝不会知道!

一个声音在耳边催促回答,如此不知所措,我已分不清到底是谁,只听见自己心虚的说:“微臣……不认识婉红。”

叭!一件白色的东西被摔到我面前,立时碎为两片。

羊脂玉佩,是我交给纤丝坊老鸨的那块羊脂玉佩!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我捡起碎片,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对太平说:“这个……怎的会在公主手里?”

太平冷眼看我,仍是高高在上的坐着,不为所动。她说:“我再问你一次,纤丝坊那名叫婉红的女子,与你,是何干系?”

哈哈哈,我开始疯魔般的狂笑。太平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我,冷傲的表情有过一丝扭曲。

我当然不是在装疯卖傻,只因在与太平对视的某一刹,我忽然发现之前的一切猜测,全都是我在庸人自扰。因为,我在那女人眼里,看到了嫉妒。

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大人,竟然为了我,而去嫉妒一名人老珠黄的“妓女”!

呵呵,我已然猜到这出戏的始作俑者的身份。

我站直了,便将数日前在纤丝坊的经历如实对太平讲了,末了道:“微臣路见不平,为弱小挽尊严,试问,微臣何罪之有?”

太平耐心听完,眼内浮现一丝安慰。

哼,果然。

“微臣的确不认识婉红。”我丢了良心,继续为了苟且偷生编造谎言。

太平语中带酸的训斥我,“张昌宗,已然告到母亲那儿了。说你流连烟花之地,为一女妓争风吃醋,最后,还动手打了他!”

又一个果然!

“可笑!微臣行为端正,他凭何诬告?”

“就凭你这一身伤!”太平终于走了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我红肿的眼睛,“恒国公为了一名女妓与邺国公大动干戈的丑事,已而传遍宫庭!你,留着口舌应付母亲与诸臣吧!”

好你个张昌宗,颠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可一点儿不比你爷爷差!不过,这将计就计的本事,怕是你那榆木脑袋想不来的。

知道事情始末,我也有了底气,对太平讲道:“微臣的确对他动过手,但绝非为了女妓,这个……公主心中当是明镜似的。”见太平不否认,我又说:“臣这就去蓬莱殿向陛下告发张昌宗陷害我的丑行!”

我说着就要动身,却听太平慢幽幽地问:“你可有证据?”

我怔了怔,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呀,办事何时这般没了打算!”太平责怪道。

我暗骂一声姓张那厮,横道:“也罢,不就是微臣先动了手吗!大不了被陛下责骂几句,向张昌宗陪个不是罢了!

“就这么简单?”太平反问。

我一下就愣住了,突然意识到,事情远没我想的这么简单,不然,太平断不会废这唇舌。

接下来太平的话,终于道出了玄机。她说,如今朝堂不稳,各方势力此消彼长,正是武曌甄选亲信之时,这对与武皇最亲近的我等面首,自然是最好的机会。然而之前因为我在武李两族纷争中利用权位捞了不少财宝,武曌私底下对我早有微辞,只是看在我曾替她挡刀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现在倒好,她不找我麻烦,我倒自己添油加醋的为所欲为——身为女皇的面首,流连烟花之地只要仍分得清轻重,倒也无妨,可我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为了一名女妓对当朝一品国公拳打脚踢,公然扫了武皇的面子,你说,这口气那老婆子还能咽得下去吗?那只眼睛,还闭得下去吗?!所以呀,想要息事宁人,不伤筋动骨,恐怕还真出不来!

这么一想通透,我就真害怕了,我跪在太平面前苦苦求道:“公主救我!”

太平叹了口气,说:“今日召你入宫,难道是害你来的?”

“公主信我!是张昌宗故意在公主面前叫我出丑,我才忍不住动手的,并非为了……为了一名女妓!”

“可那女子已死,没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纤丝坊的人都可作证!”我信誓旦旦地说。

公主冷笑一声,讽道:“你以为,张昌宗如此不留情面敢向母亲告状,事先就没想好这一层吗?”我心头一凉,又听她说:“纤丝坊从上至下,无一不任其摆布。”

我就想到那日在纤丝坊遇见那小子的情景,那威风凛凛的高傲劲儿,一定将坊里坊外的人们折杀个透,姓张的让他们做什么那就得做什么呀,更何况,那些平民白姓根本就不认识我这张生面孔,忌惮我也就无从说起了。

“这一回,恐怕已是在劫难逃。”太平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咬一咬牙,恨道:“一定是张逸之设下的诡计……”

太平看了看我,仿佛在看一个十足的蠢货,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现在才晓得啊!你差不多与张昌宗一样蠢啦!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连花音开口道:“其实,恒国公仍有机会挽回局面……”

我转头看那女官,恍惚中觉着她那双眼里带着股邪气。却见她得到太平首肯后,对我说道:“大人可听过伍子胥?”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茫然地点一点。

连花音续道:“古有伍子胥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以泄心头之愤。如今情势,大人可效仿之。”

我干笑一声,竟是讲不出一句话来,这妮子莫不是……莫不是……

“大人将婉红尸身拖至东市,持鞭击之,以此表明心中之悔悟……”

“住口!”我没来由的大吼一声。

太平好像受了惊吓,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倒是连花音,仍是面不改色。

我隐忍着胸口剧痛,断断续续的解释适才的反常,“婉红跳楼自尽已是十分可怜,我怎的忍心……忍心再让她死无全尸……这法子……这法子行不通……”

我转向太平,希望她能有别的方法救我,可是,那位亲和的公主,在那一刻突然变得冷漠无情,她除了用恰当的话语暗暗支持连花音,再不愿多说一外字。

事后回想起那天的所有细节,我终于明白,其实,鞭尸的法子,不过是太平借了连花音的嘴告诉我的。你想啊,一位万民爱戴的当朝公主,岂能怂恿她的臣民使用如此残忍至极的手段对付同样生存在皇城脚下的子民?!这样的命令,只能从一位无关紧要,但同时又是亲信的人的口中传达出去,如此,才合情合理。

呵~合情合理?他娘的,她们,那些生活在大明宫里的女人,就是一群毒蛇!她们不过是想利用我的身体去换取属于她们的利益。若我倒了,还能有谁能有如我宁海瑈的幸运高居国公之位?还能有谁,能忠心不二的为人所用牵制张氏兄弟?

哈哈哈,啊~我好笑哭了……对不起,不是我想流泪,是眼泪想要涌出我的眼睛……

我啊,还是有点儿人样的。做畜生这事儿,我真的当不来。

所以,死到临头的时候,我老娘宁婉红仍好好地在城外的荒坟里躺着呢!

当然了,这中间一定是有事儿发生过。

这事儿,与暮晓川有关,也是我宁海瑈,走上死路的真正开始。

记得那天早上,那男人立在门口,阳光将他拉出长长的影子,遮了我的眼。

他说,他要走。

她例行公事般的传达太平的旨意,从头到尾,没有叫过我一句“小哥哥”。

冥冥中,我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明问。

一天,尚宫局差人过府,令我即刻入宫。

(四十六)伍子胥

我倦缩在角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酸无比。

我害怕,这一去,我将无法再靠近他。

其实那些个皮外伤实在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是晓川在我身体上留下的伤痛。

传话的,是久未谋面的连花音。

初见那女子,我先是一阵莫明的心虚,有意无意的躲避她的目光。

花音看我的眼神的确有些奇怪,不再有从前的亲切,反而显得疏远。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国公府,吓坏了一众家奴。

他们不敢问我的去向,机灵的急忙请来御医,将我全身上下好好检视了一翻。

我措不及防,惶惶地请她明示。

太平责怪道:“你闯下祸端,竟不省自知?身为一品国公,如此面目,当罪加一等!”

但我怎会告诉御医。

就这样,府里上下一阵折腾,总算安静了两日。

可我们终究不能呆在这样的小破庙里,我们的情爱只能可悲的藏入无尽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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