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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

第 60 章 广济方

“那你呢?难道就能保证不得血瘟病?”玄澈一顿,抬眼看着她反问道,“既然你能呆在医署,我又何尝不可。”

“呸呸呸!郎君好端端地咒我做什么!”初一大惊失色,赶紧双手合十,忙不失迭地四下拜拜。

玄澈忍俊不禁,伸手握住她,“怎么还拜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当真不怕呢。”

“这是为何?”司岫神色大变,“伤寒和血瘟病状相似,桂枝汤调和营卫,最温补不过,怎么会消解广济方的效果呢?”

“广济方里写的清清楚楚,血瘟只能清凉攻下,万万不可以伤寒之法治之,否则药性相冲,下咽即毙。”初一把提到的内容指给他看:“三十年前,也有人误以为是伤寒,枉死了不少人。”

烛火下,司岫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裂,乍看上去也如同生了大病,他失魂落魄地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闻言,玄澈收起玩笑之意,解释道:“我并非起意用事。血瘟当前,主帅坐镇,和将士们共同进退,士气才不会被影响。”

见初一的神色有些许松动,他又慢慢说出另一层缘由:“况且有我守着军营,还能给朝廷一点压力。不然那帮迂腐的老臣,怕是如何施救都不知要讨论多久,等他们得出结论血瘟病估计早就控制不住了。”

“郎君说话这么管用?”初一怀疑地问。

玄澈不置可否地轻笑,“你以为翀宇将军的名号是随便玩玩么?”

郎君年轻的眉眼神采奕奕,舍我其谁的狂傲让初一有瞬间的失神。这便是传闻中的翀宇将军该有的模样罢。

她该相信他的,如同他充分地信任她,尊重她的意愿让她留在医署里一样。

初一被说服了,郑重地点点头:“好,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早日能消灭血瘟。”

“好什么好。”玄澈却不满意,脚下踢了踢她的拐杖,道:“先把你的腿伤处理了再说。”

他旋开带来的药瓶,舀出一点粘稠的药膏放在手心里揉搓,“这个是翀宇卫专用的跌打损伤膏,药性很烈,有点疼,你且忍忍。”

看架势像是打算亲自动手,初一刚要拒绝,玄澈像是想起什么,自己停了下来。

“你……”他无端迟疑起来,“需要我帮你上药么?”

初一连忙把腿收起,“啊?我自己来就好。就不麻烦郎君了。”

“那我去外面等你。记得大力一点才有效果。”

玄澈在初一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逃也似里离开。站在诊室前的空地上,以风流潇洒著称的贵公子罕见地失了风度,颇为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想,等血瘟的事情告一段落,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把人给抢过来!

隔着门板,初一关切地问道:“郎君,您怎么了?”

“没什么。”玄澈岔开话题,问:“对了,有件事情我还挺好奇的。你也没见过血瘟病,到底是如何断定的?”

初一回答他:“因为我见到军营里有旱獭出没,再把那些人的症状串联起来,才意识到他们得的极有可能是血瘟病。”

“旱獭?”玄澈还有些印象,“你是说那种大老鼠?它们和血瘟病有什么关系?”

初一一边上药,一边事无巨细地说给门外的郎君听:

“师父跟我提起过,塞外的突厥人打仗的时候,会指使自己部落的巫医给敌人下咒,把旱獭的尸体堵在必经的河流上,路过的人喝了水或者吃了旱獭肉,没几天便会高热不止,吐血身亡。突厥人不懂,以为是巫术显灵,但师父说其实是旱獭吸附了疠气,脏了水源导致邪气扩散的缘故。所以后来我们只取旱獭油脂入药,很少吃它的肉。上次碰见伙头军说要把捉到的旱獭煮了吃,我就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这么恶毒的法子也只有那些蛮夷想得出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疫情倘若在草原上散开,他们自己如何抵御得了?”

“啊,你倒是提醒了我。”初一灵光一现,随后又被自己的主意吓了一跳,“突厥人之所以觉得这个巫术百试百灵,是因为他们有应对之法!不过……”

“不过什么?”玄澈追问道。

“他们的法子未免有点太骇人听闻,听说是直接把病死之人烧掉,病情就不会扩散了。”

初一晃了晃脑袋,打散心中的念头,有些迷茫地轻叹:“我们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他们这种简单粗暴的计策万万行不通。”

外面安静了许久,久到初一以为玄澈已经离开了。他突然出声,道:“初一,你如果想到什么放手去做就是了。”

停了停,他似乎是在仔细斟酌语句,短短一句话说得格外清晰:“反正有我在。”

转眼又是新的一天,太医署和救必应端午终于伴着晨曦赶到军营。初一以为终于看到了曙光,可一日一日过去,情况仍旧越来越糟糕,特意腾出来的病坊根本容纳不下新的病人,一墙之隔的院中逐渐摆满了来不及掩埋的尸体。

“不是所有人都吃了桂枝汤,他们服了广济方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呢?”司岫看着那么多死去的同袍,近乎崩溃。

“你有没有想过,广济方其实根本没用?”救必应自打来到军营,就和太医署的人不对付,赵医长说要往西,他老人家就偏要往东,“那方子我看了,压根算不上什么神药,我就不信三十年前血瘟靠它就能治好。”

司岫不服,道:“当年有了广济方之后,血瘟病就消失了。如果您说广济方没用,那血瘟病是如何好转的呢?”

“血瘟说白了也是瘟疫的一种,但凡是瘟疫,多发于冬末春初,待天气暖和,疠气不敌天地正气,自然而然就消失了。你不信去问问那帮太医署的人,三十年前血瘟是不是入夏便消失了?”救必应鄙夷地回答道。

司岫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原本是因为心中太过苦闷想找初一诉诉苦,没成想碰见救必应,劈头盖脸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在初一的心里早就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医徒弟了。见他一脸憋屈,初一过意不去地出来打圆场:“师父,你抱怨司岫干嘛,三十年前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啊。”

救必应不依不饶,“哼,我就是看不惯太医署的做派。沽名钓誉,尸位素餐!都什么时候了还拿狗屁广济方混弄人呢!”

“你休要胡说!太医署的太医都是经过层层选拔,乃医术精湛的杏林圣手!岂容你这般诋毁!”司岫满面通红地破斥道。

“老夫从来不会随便乱说。倘若有心之人,怕是早就看出方子有问题了。你如果不信,为何不去问问赵医长,让他给你透个底,看血瘟到底治得好治不好?”

司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拂袖而去。他走远以后,初一叹了一口气,“师父,他就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医士,你您这是何必呢。”

救必应摇头晃脑,不讲道理地说:“我管那么多呢,但凡和太医署有关的,我就烦得厉害。”

初一说不过他,索性翻过此篇,接着下一个问题:“您刚才是骗他的吧,血瘟虽然难治,但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病防比治重要得多,太医署一开始的重点就错了。不处理好那些尸体,染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救必应意有所指地说道。

初一觉得自己知道师父要说什么,可还是忐忑地不能确定:“您是说……焚尸?”

初一和他一样狼狈又憔悴。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地看着只剩短短一截的蜡烛,橘色的一团光亮顽强地攀着灯芯,颤颤巍巍不肯熄灭。

待烛花爆出声响,她才缓缓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血瘟肯定有它的克星。从前的太医既然可以研究出广济方,那我们也能找到其他的办法。”

玄澈拉开她捂在脸上的袖子,凑到近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啊。”

初一挣脱开来,一个字都不信:“您就别逗我了!”

玄澈非但不听,反而拉出椅子稳稳坐下:“都知道这里有血瘟,没人敢进来。”他扯扯嘴角,强调道,“再说,我也不算无关的人。”

本以为拿到了广济方,难题就会迎刃而解。但初一在灯下看完药方后,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她和司岫说:“若是他们之前没有服用桂枝汤,广济方或许还有用。现在已经太迟了。”

都说天意难测,但医者向来在和阎罗抢人,与命运斗争,现在还远远不到一蹶不振的时候。

想明白这回事,初一看开了不少,“死生之外无大事不还是你自己说的么?事到如今能救一个是一个,咱们别自乱了阵脚。去看看没喝桂枝汤的还有多少人,至少广济方还救得了他们。”

初一吃惊,“郎君?这儿到处都是病人,你来干嘛?”

人人都如临大敌,只有他不当回事。若不是行动不便,初一恨不得亲自推他出去:“再多呆一会就真的走不了!郎君得在外面主持大局啊,若您也呆在医署里岂不是都乱套了?!”

玄澈依然坐得稳稳当当,“你以为这大半天我在做什么,肯定是安排妥当了才来的。我有把握,别担心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初一急眼,不由提高音量:“血瘟又不长眼,你难不成还有不得病的本事?!”

临近午夜,病坊里的呻.吟声音变得零零落落,守夜的医士们抵不住倦意,东倒西歪地打起瞌睡。

初一的腿伤偏在此刻大张旗鼓地发作起来。无奈,她只得蹑手蹑脚地溜回诊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药酒。刚刚摸索着坐下来点燃火折子,就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在诊室的窗户上,紧接着门被推开,玄澈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初一神色认真,微微皱着眉头道:“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害怕啊。但总比见死不救来得好。如果这次我临阵脱逃,以后哪有颜面继续行医。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她还惦记着让玄澈出去,于是继续苦口婆心地说,“我身为郎中,照顾病人理所应当。您是将军,身上的担子自然比我要重,首先得确保自身安全无恙才行啊。”

玄澈则好像早知道她在这里,一点也不惊讶。他不以为意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来?”然后拿走了她手上的药酒,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白的小瓶放在桌上,“用这个吧,比药酒管用。”

“谢谢郎君。”初一掩住口鼻,一门心思想让他快快离开:“无关的人不得随意出入医署,你身为将军要以身作则,赶紧出去吧。”

“对,死生之外无大事。”司岫重复了一遍,不知不觉中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你说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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