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长风几万里》
长风几万里

第 58 章 桂枝汤

性命攸关的事情初一也不肯让步,“既然你非说是伤寒,那我问你伤寒的脉象是什么样的?”

“伤寒自然是脉浮而无力。”司岫想也不想,对答如流。

“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初一转而招呼那个冒冷汗的士兵,扣着他的手腕,言简意赅地示意道:“那你看看他的脉是不是浮而无力?”

她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清晨浓雾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湿漉漉的腥味。

突然,一个士兵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旁边的同伴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慌得大叫:“喂,你怎么了?!醒醒啊!”

初一扔了拐杖,单脚跳着冲上去帮忙,刚把上脉,就被他惊人的热度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才来医署?”

师父不在,绝对不能搞砸。

“病情有反复也是正常。”司岫艰涩地开口,决计不愿示弱:“林娘子,我的师父是太医,我跟随他多年从未误诊过一人。你就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

初一气结,亏自己昨天还觉得他少年老成颇有成为杏林圣手的潜质,没想到不过是故作深沉,闭目塞听罢了!

“你拜太医为师有什么了不起,我师父还是神医呢!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病有内同而外异,亦又内异而外同【1】么?人有万端之患,药方又怎可通用?”

司岫语塞,竟然被她问住了。

“这么多人围着干嘛呢?”

双方互不相让之时,张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大家回头,只见一众将领簇拥着玄澈站在诊室外面。

“见过翀宇将军。”

这下管有伤没伤,能走不能走,众人纷纷起立行礼,丝毫马虎不得。

“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发生什么了?”落座之后,玄澈淡淡地问道。

司岫上前回话:“回将军,军营里伤寒的人数激增,医士们忙不过来,难免会有些摩擦。”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以往鲜少听说伤寒会传人,如今一夜而至,到底是什么情况?”

初一情急,纠正道:“郎君,这不是寻常的伤寒。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司岫打断她,步步紧逼:“你从刚才就一直说不是伤寒,那倒是告诉将军他们到底患的是何种病?该开何种药方?”

无数双眼睛汇集过来,初一尽量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忐忑,“我要仔细看过才能找出症结所在,方能对症下药。”

一个都尉严肃地审视着她:“你当真有把握不是伤寒?”

初一点头,“我家便是医馆,前些日子接了不少伤寒患者。他们和这里的士兵症状从表征到脉象都有所不同。所以我敢肯定不是伤寒。”

司岫驳斥道:“既然你都不确定他们的病因是什么,那为什么就不能是伤寒呢?”

都尉不理会他们的争论,转而同玄澈说道:“将军,兹事体大,与其任由他们浪费时间,不如派人去太医署,让赵医长带着太医速来支援。”

初一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司岫,这帮将领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虽然设身处地地想,选择资深望重的太医院而非名不见经传的他们再合情合理不过。但这种不加掩饰的瞧不上实在令人沮丧。

玄澈突然开口:“如果不是伤寒,一天之内能否找出病因?”

一天?未免也太短了。

五脏六腑十二经,必先诊候以审之。况且这病来势汹汹,即便不是伤寒,也一定非常棘手。

初一下意识地去看他。这是玄澈第一次以翀宇将军的身份面对她,敛起了惯常的散漫恣意,身居高位的凛然气势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顶住那种不适的压迫感,她握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出真正的病因!”

“人命关天岂能儿戏。”司岫不赞同:“若是找不出病因怎么办?出了事情你又该当如何?”

玄澈一眼扫过来,嫌他话多:“在太医来之前,找到了有赏,找不出领罚。”然后转向初一,“你并非军中医士,伤还未愈,现在拒绝来得及。”

那种不服输的劲头霎时冒了出来,初一斩钉截铁地道:“我一定会治好他们的!”

豪言壮语说得掷地有声,真正操作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初一在病坊里忙了大半天却一无所获。反倒是司岫,看到有人发了斑,言语很是雀跃:“伤寒发斑则病笃,这是快好了。”

“初一,初一!”张弓在病坊外面鬼鬼祟祟地叫她。

“你来做什么?”

张弓做了个鬼脸,眯着眼睛笑道:“想着你肯定没工夫用膳,要不要去吃点好吃的?”

初一有些低落地拒绝:“病倒的人越来越多,我哪有心思吃东西。”

“诶呀。再忙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他从身后端出一个食盒,殷勤地递过来:“吃点点心,不耽误你功夫。”

打开食盒,第一层是雪白绵软的酥山和缀着娇艳樱桃的毕罗,第二层是碧莹莹的莲叶羹,第三层则是热气腾腾的炙鹿肉和胡麻饭。

“这是一点点心?”初一目瞪口呆。

张弓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啊。”

初一接过沉甸甸的食盒,,轻声道:“替我谢谢郎君。”

“诶?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傻。”

心心念念的酥山和樱桃毕罗,若不是特意准备,这么南辕北辙的食物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她摩挲着食盒精致的提手,心如同这食盒般满满当:“郎君吃过了么?”

“郎君吃的和你一模一样。”

其实,玄澈向来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忙起来索性就不吃。张弓犹豫,不知要不要替郎君卖个惨。

初一没有多问,继而提议道:“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吃了么?不然咱们一起吃吧。”

张弓自然不会客气。两人一起分享着丰盛的食物的时候,一致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似。

饭毕,张弓同她边走边闲聊:“就一天时间,你有把握找到病因么?”

初一坦率地说:“一天太短,只能拼命努力了。”

“你不要怪郎君。禁军之于京师意义重大,一点差池也不能有,他得对所有的将士们负责。”张弓宽慰道:“并非是不信你。一天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极限了。”

“我怎么会怪郎君呢。”初一不解地歪头,然后说:“他肯让我去找真正的病因,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若不是郎君,我一个小郎中怎么能在军中医署来去自如?”

“那就好,话说晒青已经去接你师父和师兄,他们应该能在太医之前赶到,到时候不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肯定能赢得过司岫。”

“救人治病有什么好比的。”

初一严肃地回他,“我想找出病因和与司岫无关。师父常说,知犯何逆,随证治之【2】。我就是气不过他身为医士,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只想着邀射名誉,至他人性命于不顾。”

这时候只见一个伙头兵拎着一只皮厚肉肥的粗短小兽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可算逮到了!就这畜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粮食,萝卜都被啃得一个坑一个坑的,我今儿非得扒了皮煮了它不可!”

旁边不乏好事的人搭话,“嚯,这么肥的老鼠你一个人吃的完嘛。见者有份别吃独食啊。”

伙头兵一脚踹过去,道:“得了吧,前些日子捡来的野兔是谁吃的满嘴流油,现在还有脸说别人吃独食?”

初一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罕见的大老鼠,颇为惊讶,“这不是旱獭嘛,怎么会是老鼠呢?”

伙头兵拎起那动物的颈子,虚着眼睛仔细观察:“诶?还真不是老鼠。我原以为是偷吃了粮食才撑这么肥的。”

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旱獭?我倒觉得有点像竹鼠。”

“药材里有一味雪猪油,就是用旱獭的油脂熬制的,解毒止痒亦有奇效。我们医馆以前常备着,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初一接着说:“不过来长安以后倒是没怎么见着旱獭,我还以为这里没有呢。军爷,这旱獭与其煮了吃,不如取了腹内油脂存着,用来治疮毒效果也不错。”

说到这里,她猛然一顿,瞬间变了脸色:“等一下,我好像知道他们得的是何种病了!”

同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急又怕地解释道:“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也吃了药,谁成想过了一夜反而变得这么严重!”

说着,还从不省人事的士兵身上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方子:“您瞧,这是昨天司岫医士开的方子。”

答案不言而喻,初一难得拧起眉头,“这位分明是阴虚内热,津液大量耗散,若用桂枝汤发汗攻表,他岂不是会更虚弱?”

众目睽睽之下,司岫姿态十分强硬。他冷着脸说:“头疼身痛,发热恶寒,这就是风寒外感的症状。桂枝汤甘温除热,哪里有错?”

“等一下!”初一连忙出声制止。

篝火燃了彻夜,初一后来实在熬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再醒来,竟然已经回了医署,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个蚕蛹。

初一一目十行地扫完药方,面色凝重:“先送他去病坊,我随后就来。”

一路上,目之所及的士兵萎靡不振,面色潮红,眼白浑浊,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氛围和一天之前截然不同,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死气缠绕着整个营地。

小医士十分肯定:“反正司岫是这么说的。这么多人染病是天气冷暖不定,五邪趁虚而入的缘故。”

司岫皱眉,“林娘子有何事?若要问诊麻烦先排队。”

初一开门见山地问他:“司岫,昨日如他这般症状的人你是不是都开了桂枝汤?”

司岫停了一瞬,随即答非所问地强调:“桂枝汤是群方之祖,也是师父特意交代过的,绝对错不了。”

小医士忙得满头大汗,语速飞快:“我也不知道,大家好像一夜之间都得了伤寒,有发热畏冷,还有些头颈剧痛,恶心呕吐的情况更严重!”

初一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你确定是伤寒?”

司岫坐在首位上,眼中闪过片刻犹疑,失了以往的笃定。他定了定心神,伸出了手指——

脉象沉伏细涩,和伤寒之症显然不一样。他心中慌乱,面上则竭力保持着镇定从容。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初一心中不安,心急火燎地去找司岫。

诊室里,司岫被围得水泄不通。初一好不容易挤进去,就听到他同虚汗涔涔的病人说:“这是桂枝汤,你把它喝了便可解表驱寒,降逆止痛。”

她心下骇然,抓住一个小医士问道:“为何这么多人来看病?”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