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洛阳风云录》
洛阳风云录

45、清音弹唱

眼见周遭的情况越发复杂,这位父亲果断选择退出人群,抱着女儿又回到了鸿宾楼外面。此时的表演早已结束,只剩一些杂役正在清理地上的垃圾。

初秋的夜风并不寒凉,只是裹杂着浓重的火油和稻草燃烧后的焦糊味道。

小女孩略有兴奋大口吸着古怪的味道,而她的父亲却蹙眉用衣袖掩住了女儿的口鼻。他不喜欢这种味道,这会让他想起自己儿时的许多不眠之夜。

不再有火焰喷射而出,也不再有象征恶鬼的草人被撕裂、焚烧。空气中漂浮着草灰和极浓重的焦糊气味,观众们似乎还沉浸在热烈的表演中无法自拔。

待草灰飘落,清冷的月色洒向大地的时候,一位父亲才终于呼了口气,怀中女儿的小手还牵在手里,只是因为适才的兴奋,他的手里满是细汗。轻轻拂去女儿头上肩上的草灰,他轻轻说道:“走,爹带你放孔明灯去。”

“好呀好呀”

父亲左右四顾。只见身边人来人往,他便轻轻抓住了女儿的小手:“这里不行,这里汉人太多,你阿娘会看不到你的。”

听说阿娘会看不到自己,小女孩的眼圈马上就红了,小嘴一撇才想要哭,忽然瞧见自己父亲那张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孔,她硬生生又把眼泪给憋了回去。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父亲的大手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小小的手掌柔软滑腻,可他的心思却仍在对面的鸿宾楼上。

忽然一阵瑶琴声响,似雨落冰泉,似万壑松风。

是一曲昭君出塞。

“明妃远嫁不曾面君,帝命戎装婉容而前,单於侵汉黄沙白草,昭君和亲寄声塞南。”

女子的声音清丽婉转,如莺声燕语,如一串骊珠。

父亲的手忽然一抖,那是他熟悉的声音。女儿小手被他捏得疼了,轻轻发出一声哎呀,他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自己的大手。

父亲的失态并没有引起女儿的怀疑,她甩着发疼的小手眼神委屈:“爹爹,想回家。”

父亲的胳膊略有些酸,他轻轻用力调整了一下女儿的坐姿,皱着眉头准备要走:“走,咱们回家。”

他才往前踏了一步,就在他的身形暴露在月光下的时候,鸿宾楼里忽然走出来三个官差。看穿着其中一人是个捕头,另外两个则是一老一少两个差役。

小差役走的心不在焉,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打量地上的垃圾。大胡子捕头十分不悦,冷声对小差役喝到:“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去给胡大人送信!”

小差役似乎有些为难,吭哧了几下才嗫嚅出声:“这事儿还是您亲自去吧,我怕传错了消息……”

大胡子捕头闻言大怒,一脚踢在小差役的屁股上吼道:“你他妈怎么这么废物!要是什么事儿都要老子亲自去做,还要你们干嘛!你就去跟胡大人说,咱们这里抓到了鞑子的细作,今晚暂时在府衙收押,等明天一早便送到提刑司大牢。你让胡大人今晚务必要严加盘查,莫要让细作的同伙逃了!听见没有还不快去!”

大胡子的嗓门实在不小,虽然他没有刻意吼叫,可厚重的底气却足矣让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上响起回声。

“你这侄子也忒废物了,你得好好说道说道!”

何劲对着小虎发完脾气,转脸便跟身边的老耿发起了牢骚:“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鞑子的脑袋都砍过几个了,你再瞧他……嘿!”

老耿讪笑着点头附和:“您说的对,回头我好好收拾他一顿,诶,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他忽然瞥见街对面正有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看向自己,便皱着眉头冲那人招了招手:“你们是干嘛的,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男人见状略有踌躇,看了看怀中的女儿之后,他终于还是走向了灯光下的两位官差。

“前面的人太多,都堵在街上出不去,刚才还有几伙打架的人,我怕伤了女儿就带她过来先等一等。”

男人一口标准的官话,何劲听不出这人的来历。可看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倒与一般的市井百姓没什么区别。倒是他怀里的小女娃生的粉嫩甚是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的?”

听见问话,男人十分平静的回答何劲:“我叫段勇,住在章善坊。”

何劲闻言眯了眯眼:“以前当过兵?”

段勇摇头:“我是个铁匠,没当过兵。”

老耿闻言上下打量起段勇:“铁匠?”

段勇在脸上挤出个笑容:“铁匠,大伙都说我打的铁器好用,官爷若是有需要,尽管去大河巷找我,你打听段家铁铺,附近的街坊都知道的。”

眼看天色不早,小女孩已经打起了哈欠。何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住南城的还不快走,再不出去一会儿就要赶上宵禁了,快走快走,别在这里逗留。”

段勇躬身颔首,抱着女儿快步离开。

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段勇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直走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才终于走到了坊门跟前。

难怪这里的人走不动,原来是官军设了卡子,每个男人都被扯开衣领接受检查,段勇见状不由蹙眉。

一个官军见他傻愣愣的不肯往前,便大喝一声喊他过去:“那边的大个子,嘿!说你呢!赶紧过来别挡着路!”

段勇的眉头皱得更紧。明知道官军在查什么,可此时他也只好走过去接受检查。

官军见他愣着不动,便不耐烦的大声吼叫:“没瞧见别人都把衣领扯开了吗,你是等着我动手吗?”

段勇正要扯开衣领,却听见怀里的女儿忽然大哭,她像是突然收到了惊吓,看着面前的官军哭成了泪人,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看的旁人好一阵心疼。

旁边一个上些年纪的官军见状不悦:“你他娘的吼啥!瞧把这娃儿给吓的。”

小女儿一听哭的更是梨花带雨,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呜呜呜的不肯抬头。

上年纪的军官叹了口气,只得摆手让他们放行:“快走快走,别挡着路!”

段勇连连躬身致谢,走出去老远,老军仍能听见那女娃不断抽噎的哭声。

北城这里的骚动并不影响南城百姓的正常生活。

漕渠、运渠、瀍水、洛水。每条河上都飘满了河灯,摇摇摆摆明灭闪动,仿佛真有亲人的亡灵寄托其上。

天空之上,一盏盏雪白的孔明灯摇摇摆摆扶摇直上,每盏灯上都有寄语,那是生者对亲人的追思。

段勇放下早就停止哭泣的女儿,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笔墨、竹条还有白纸和蜡烛。在女儿的注视之下,他用竹条撘成骨架,蒙好白纸之后,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聊聊几十个字。

点起蜡烛静候片刻,那孔明灯便如河里的水母缓缓上升,很快便随着夜风飘向了远处。

“阿娘能看见吗?”

小女子含着手指痴痴地问。段勇目送纸灯远去,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能,她一定能。”

小女孩摇着头上的两个抓髻兴奋得拍手,即便此时月色清冷,仍然能看出她脸蛋上的两坨红晕。

人潮涌涌,这位父亲只能抱着女儿随着人流缓缓而行,可走不多远他便发现前面的人群走不动了,那位父亲抱着女儿耐心等待,时不时地还会轻轻吹去落在女儿头脸上的点点草灰。

“好哒,我听爹爹的话。”

人心浮动,打架斗殴的情况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参与斗殴者被兵马司的人带回衙门,可越是如此,百姓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爹爹,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呀。”

随着最后一声大鼓声落,一场光怪陆离的傩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直到前面出来消息,说是洛阳县衙连同北城兵马司的人把整座坊市都给封了,南城的百姓终于开始焦躁了起来。

放在往常,日落之后北城的城门便会关闭,因为今天的傩舞表演才特意把宵禁的时辰延长到了头更鼓响。如今他们被留在坊市里头,若是不能赶在头更鼓响过之前出城回家,他们今晚怕是就要在北城过夜。

发牢骚那人瞥了一眼妇人丰腴的身材,有意无意往他身边挤了两下。妇人惊叫一声马上变脸,喊了一声抓流氓后,自家的男人马上一拳便打了过去了。旁边马上有几个同样憋着火气的汉子,看那妇人捂着胸脯往前一指,马上也卷起袖子冲了上去。

父亲的脸上现出鄙夷,附在女儿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些汉人都是蝼蚁,他们只会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大打出手,等上了战场便全都成了怂包软蛋。”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哥哥也说私塾里的学生都是软蛋。”

父亲闻言,棱角分明的脸上立时笼上了一层寒霜:“你不要学他,不要跟汉人打架,我们要学着汉人一样,学习他们的习惯和礼仪,这样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一个百姓嘴里愤愤的发着牢骚,却惹得旁边的妇人很是不悦。

“哪里来的倒霉鬼,满嘴喷粪真是晦气,呸呸呸!”

“爹爹爹爹孔明灯呢。”

小女孩的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看着父亲,眼里满是期待。

人群一下就乱了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位父亲下意识的侧过身去,把女儿护在怀里。

“县衙的人搞什么鬼啊!七月半的晚上不让人回家,也不怕晚上回家遇见鬼!”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