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月

节在汉语中的使用比较特殊，都是具体的时间或事件概念，如时节，节日，节气。通过音乐的结构，我们就可以看出，生活若是没有变化，就会很无聊，况且，世界一直在变化中，天的变化，就是节气，人的变化就是节日，节日有与天时结合的如上元中元仲秋，还有二十四节气等等，那些纯粹人为的节日，如大集，还有的就是喜庆日子，如卢氏有了功名，开始了全县的庆祝。

沈海乐意如此，特地嘱咐衙里，借这个大喜的日子，让全县好好庆祝、放松一番。

五经中，易经或许是想将天地人三才的节予以贯通，卦象就是将天下的事分为六十四种类型，只要是事，就逃不脱这六十四个现象，也是个有趣的问题。事起纷繁，按照乾卦，卢氏今日之景象，既可以看作是飞龙在天，极度的刚健；也可以理解为见龙在田，是一个新的起点，也可以看作是亢龙有悔，即最终的盛况。总之，要看到事总是在时间中展现，不是一个固定的点，而是如音乐一样，连续的有强度的点。

本朝自立国以来，黄河就没好好治理过，每年花费不少，效果几乎没有。

卢氏因为地理的缘故，也有几场暴雨，陈立功自然紧张了一番。

在山水最大的时候，他出去视察，见到洪水从老河口奔腾而出，被分洪之后，在河床上平稳地流着，心中的担心终于放下了。

只见，某日，从大路上，背插府衙官旗的衙役们，骑着高头大马，蹬蹬地就冲了进来，大路上早已净街，就等着衙役们的高声吆喝，府衙来的衙役总归专业，不负所望，铜锣敲得震天响，贺词一套接着一套，高声唱和，弄得小小县城里面众人皆知。

衙役们也不下马，在县衙大门前着实表演了一番，待人群聚集过来以后，才将大红纸头拿了出来，领头的老者，声音洪亮，器宇轩昂，开始报喜了，一开始自然是一大堆的恭喜祝福的话，连沈海都听得烦了。

不过，围观的众人显然意犹未尽，希望这个仪式再长些时间。

沈海本来在衙内好好地写字，突然间就听着外面锣鼓喧天，抬头处，只见青延与沈云站在门外，还有那李二姐等一众妇人，沈云先开口，“公子，报喜的官差过来了，你要去迎接呀。”

沈海心想，不就是个秀才么，有什么特别的，也不好逆了大伙的心气，连说，“好好，咱们一起去，沾沾秀才公们的福气。”

遂走出中堂，安青延她们跟在后面，出了门，沈云问道，“公子要不要着官服？”

沈海瞪了她一眼，“今天的主角是秀才们的家人，咱们别抢在前头。”安青延点点头，觉得沈海说的在理。

李二姐最后出来，她在沈海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布置还是那么简单，不同之处，就是书纸多了许多，好些书籍把书架快摆满了，她尽管好奇，也不敢去动。

等大家都到了门外，报喜的官差还在表演，薛二媳妇与几位妇人早早地就在这里了，指挥着几个年轻人，抬来两斗铜钱，官差每说一段吉利话，她们就向人群中抛洒一阵铜子，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沈云和李小妹也凑到里面，去抢了不少，沈海见安青延的眼神也是颇为期待，“夫人为何不去抢几枚喜钱？”

安青延瞪了他一眼，也是嗔怪，“我不去，我若是去了，薛二家的肯定光往我这里撒钱。”

“别乱说，薛二家的是你舅妈的嫂子，你看，你舅妈也在撒钱呢。”

青延白眼珠子一转，也是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她身后的小女孩早就出去抢钱了。

然后官差也端着盘子要赏，自然是六位秀才的家长或族长，每人奉上一小吊铜钱。今天大家都舍得，官差也是捡吉利话说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将气氛推向了一次又一次高潮。

等待三位官差将文书读完，他们面前的盘子里也垛慢了铜钱，最后还是吕澄的父亲代表秀才家人，说了一大段感谢的话，并奉上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官差一看玩大了，连呼使不得，使不得，他们这次下来，满打满算，也就想着每人三两银子，还是大户人家的赏钱，卢氏这一下子就出了三十两，他们有些不敢拿了。他们都是底层的衙役，每年靠例钱生活，顶多五六两，他们也是有底线的，当然，折腾李家货栈，还轮不到这类衙役，毕竟他们只是跑腿的。

之后就是广开酒席，县衙内能腾出来的地方，都腾出来了，见者有份，这些都不用沈海操心，薛二家的就安排好了。

官差算是报喜的喜鹊，自然被安排在上席，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这些官差也不好意思了，规规矩矩地坐着，要是在以往，他们会不断地挑动气氛，争取多弄些赏钱。

安青延就躲在沈海后面，等仪式完毕，才随沈海将官差迎进县衙。

青延心里也是高兴，“大人，青延没想到，你这刚来两年不到，文教竟然有了如此成就。”

“夫人夸奖了，看来本官高升在即。”

青延白了他一眼，“夫君诗歌教得好。”

沈海听出了她的苦楚，“哈哈。”

李家的李策也上榜了，二姐拿着喜报在那里独自乐，也是凑到沈海跟前，“大哥此次上榜，全赖大人教导，改日李家也单独设宴，请大人赏脸。”也开始文绉绉了。

沈海自负地讲道，“此次有些仓促，下次院试，陕府秀才必定尽出卢氏。”

沈海的声音大，众人也是听到了，均是侧目，都是不可思议的眼神。

这六人在卢氏地面上，早就有了文名，他们中秀才，应该是天经地义，至于剩下的那些小娃，他们能行么？倒是蒙学的学子们摩拳擦掌，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席间，陈双也是高兴，尽管此次没有陈家人中榜，但吕家范家娄家鞠家小子都是在陈家学堂启蒙，他自然高兴。“县尊刚才所言，可是属实？”

“陈叔，两年后，你们陈家至少再出两位秀才。”

“借县尊吉言，”两人干了一杯。

今天卢氏很是热闹，县学刚启动一年，就有秀才进账，能不是大喜事么。

秀才也算是进入了功名的行列，面对县令的自称，也从小子小民变成了学生如何如何，可以平起平坐了。

至于免除一人徭役，免征二十亩的税额，倒是小事，重要的是尊严，在乡里的面子足了。

接下来，秀才回乡，沈海宴请之后，秀才的家族在庄里大摆宴席，也是广邀亲友，衙里包括县学的先生们肯定要被邀请的，沈海也是做主将衙里放了假，让青延沈云带着小孩子与衙役们一起去了，这些学子的庄子都在河边，也算是出去旅游一番，女眷们天天待在县城里，也会憋坏了，沈海自己倒是乐得清静，他是不去的。

那个邵明理兄妹几个也随着青延一起出去了，他也全方位感受了卢氏的乡情，对他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讲，也是好事。之前一路跋涉来到卢氏，看到的都是负面的印象，这次都是正面的消息，也是融入到了地面上来。

本来贺朴就与他兄妹交好，对卢氏他并不排斥，凡事都需要个节点，此次也是他正式融入卢氏的标志，毕竟他的父亲就是商南前任县令，他这次来，也是有寻仇的意愿，可惜的是，卢氏这里没有他的仇人。

沈海迎接新秀才们的时候，一高兴，每位秀才发了五十两赏银，也是豪放。秀才们连连辞让，他们的家长也是惊讶于沈海的大手笔，都不敢接受。

沈海解释这些钱不是赏钱，主要作用是来年他们乡试时的费用，言外之意，你们也出点血，有了沈海的示范效应，乡亲们也多多少少上了些的礼金，秀才们的日子过得就宽快些了。

他们去开封也不用愁，今年冬天，陈家就着人在开封买房置地建货栈，也为秀才们参加乡试打个前站，自从有了朱砂矿，他家太富有了，铁矿和药草，差不多成了副业。

老河工对水流的把握能力还是很强的，陈庄那里小川河、及龙溪汇入，水量最大，所以河道最宽，抵近西山之后，利用山势，挖了一个缓冲的水库，洪水冲到水库里，然后一个回转，水流就不再有破坏力了。

最后，穿过峡谷，在盛家庄这里汇聚之流后，再次加速冲进洛宁。

卢氏的李策、吕澄、范大成、李云骁、鞠纯仁、娄益昌等六位参考的学子全部上榜，喜报第一时间让陈家车队派人送了回来。

衙里闻讯，喜报张贴出来，县衙大门大开，此日无论是谁都可以自由进出，薛家的鞭炮作坊也弄出了红纸千响满地红，噼里啪啦地先响了一番。

沈海一文壮行钱也没出，只是情深处，留了两行真诚的泪水，还是在送别的路上。

河堤修得十分结实，今年夏天的雨水又是不少，塘报里也显示，大河仍然不安顿，此次决堤之处在洛阳，好歹堵住了，洛阳知府还受到表彰，据说是一位河工献上了束水冲沙的法子，决堤之处用来淤沙用的。

洛宁就没那么幸运了，大车队传来的消息，洛宁又被淹了，主要是洛河沿岸，许多堤坝被毁，洪水借势冲毁了许多农田，这里也有卢氏的功劳，洛河修河之后，因为河道畅通，水量也变大了，进入洛宁之后，就是一条大河了，洛宁河堤修得不好，肯定受罪。

卢氏的车队不得不走北线，北线都是丘陵，道路泥泞且上下坡多，路就难走了许多，卢氏大车空有载货量，却也不敢载满，耽误了很多事。

其实陈立功不愿意去，在卢氏多好，自己简直就是霸主了，县里万事都是他自己一言堂，说一不二，哪怕做错了，也有沈海和陈双给擦屁股。

那场景，真的是，长亭外，古道边，送君去上任，忽然泪两行。沈海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弹起来这首曲子，学子在唱送别。

借用唐人的话送与陈立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陈立功拿着这首送别的诗，心中也是不舍。

就这样，日子飞快到了十月份，院试九月下旬举行，十月初结果就传回卢氏。

免职么，在本朝也不是什么大事，一辈子不被免职的官员，极为罕见。本朝的规矩是，一日为官，终身为官，所谓免职，在本朝，一般来讲，就是沉寂两年，吏部就会给换个地方任职，除非皇帝想弄你，给革了功名，贬为庶民，或者发配流放之类，总之除非罪大恶极，很少有被砍头的官员，一般没啥大事。

秋收结束后，陈立功被调往洛宁县任主簿，虽说是平调，但是洛宁是中县，卢氏是下县，可以说是高升，而且那个暂署的名头也去了，相当于升了一级。

用老子的话讲，功成而弗居，此在总是新生的起点，当然，此时的卢氏，尽可能地沉浸在这种幸福的快乐之中。

秀才们的家人得到消息之后，都聚集到衙内，迎接府衙过来报喜的专差，衙里也派了专人到盛家庄那边，迎接喜差，让他们直接到县衙领赏就行了。

陈立功升迁的理由是，治水有方，洛宁那里今年大水，县令免职之后，府衙经历亲临洛宁，主持修河事务，他对水务并不精通，去年冬天的考察，他对卢氏水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让知府协调，调陈立功过来，恰好洛宁县没有主簿，就平调过来了。

陈立功甚是不舍，不过也无能为力，走之前也是特地带了一壶酒到沈海的卧室，就是中堂那里，两人畅谈了一晚上，无非是不舍之情。其实沈海更不舍，自己的臂膀都断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这可是以一当十的人物，换句话讲，是百年难遇的能吏，文武双全，心思缜密，刚正不阿，意念坚定。

等雨季过去，就传来了洛宁知县被免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