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惨败（四）
话音还未落，他便愣在当场——只见赤泽吉朗蹲下身，伸出黝黑的手从他指尖取过鞋带，然后极是细心的为他慢慢系好。
站起身来，赤泽吉朗看着依旧有些发愣的少年，眸光微闪，沉声道：“不论最后你能不能赢，你都永远是我们圣鲁道夫的一员。”
不二裕太此时也来到他面前，扬起的笑容仿若春风煦煦：“没错，我们等你回来。”
“听说这场比赛是圣鲁道夫那个美人经理对战青学的天才不二周助诶！”
“居然是单打二吗？我还以为像他这样的神秘人物肯定会作为单打一压场的。”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场比赛吧，理论模拟很厉害，就是不知道本人什么实力。”
此战过后，你们还能如此相信我么……
可惜，这个问题现在却无人能回答他。
暂时收敛了纷乱的心绪，观月初回过头，伴着围观群众细密的讨论声，款款朝场内走去。
“单打二比赛由青学不二对圣鲁道夫观月，开始！”
双方同时伸手相握，然而不二周助却在即将碰到观月初手的时候突然收回。他神色冷淡，冰蓝色的双眸中是道不出的漠然。
堀尾惴惴不安的道：“总觉得不二前辈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好可怕……”
微风吹散了两个少年的秀发。观月初望着他，良久淡淡一笑，洁白细腻的手便也随之放下。
“久闻大名，幸会。”他道。
裁判的声音适时出现：“One set match，青学不二，to serve！”
不二周助把球抛起，然后重重挥拍打向对面。观月初左手持拍，瞄准边界线的位置反手将这球打回。
“嘭！”
也许是步伐来不及转换，不二周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颗球落回到自己半场。
短暂的沉默之后，围观众人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不愧是观月桑啊！”
“好厉害！”
“这场比赛青学危险了吧……”
“话说你们都没有发现吗？那家伙居然是个左撇子诶！”
观月初是左撇子的事，圣鲁道夫的人都是知道的。但他们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在正式场合用左手打比赛，而且还这么轻易的就拿下一局，所以一个个都显得十分兴奋！
只是青学这边的气氛却没有那么轻松了，乾贞治凝声道：“观月的剧本……确实资料是不会说谎的。”
而接下来的场景，便的确如他所说。
转眼之间，圣鲁道夫便已经5-0领先青学。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神秘人物！简直轻轻松松啊！”
“难道最后要6-0？这青学的天才也未免惨了点吧！”
“幸好我们队伍没有碰上他……阿门……”
众人的呼声相较之前更为热烈，此起彼伏的赞叹声环绕了整个比赛场。在如此高亢的氛围中，却是无人在意观月初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
额头渗出的汗水开始顺着他脸庞滴落，他感觉自己的双肺好似在被烈火焚烧，而后又被人剥皮碎骨，将他浑身筋脉血肉用刮骨刀一刀一刀的刮下！
这份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让他背上的冷汗瞬间打湿了大片衣衫。他步履虚浮的往休息椅走去，取出湿毛巾便捂在了脸上。
喉间的窒息感如深海海草般死死缠绕着他，胸口处的甜腥正攀着咽喉不断往上涌。他只能捂着毛巾大口呼吸，咬牙平复这刻的断筋挫骨之痛。
……不二周助，今日我来便从未想过胜你，可我却万不曾料到，你竟……
木更津淳心有不安的撞了撞赤泽吉朗的手臂，皱眉道：“你有没有觉得观月好像不太对劲？”
赤泽吉朗凝眸看去，见那个少年捂着面容，身子随呼吸剧烈起伏的模样，也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正准备过去问问，便听到裁判喊出“交换场地”的声音，他只得止了动作。
不二裕太一言不发的盯着场上神情晦暗的栗发少年，多年前的往事又倏而浮上心头。当年的黄昏下，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小小身影蓦地与眼前这个少年重合，他不禁有些心烦的闭上了眼。
你真的……要输在这里了么……
观月初喘着气慢慢放下了毛巾，强行稳定着自己的气息，然后作正常模样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对面走去。
未想与不二周助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了那人在他耳边的一声低唤。
“观月。”
烈日下，他步伐漂浮，微微晃动的身子随着这声呼唤就此停下。
“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栗发少年额前刘海遮住了眼帘，教人看不清他此时的双眸中到底是何种情绪。
“晴空抽杀，是你教裕太的吗？”
观月初侧眸，淡道：“是又如何。”
“所以，即使你知道这一招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也还是为了胜利让他使用么。”
“我没有逼他。”余光扫了眼场外脸色震惊的少年，观月初声音清冷：“得胜之路，难如蜀道，其间必然荆棘丛生。既有凌云志，该知路遥且阻，绝非一帆风顺。他既自愿作牺牲，又何须你来多言？”
这字字话音，当即便犹如一颗引爆弹，在围观人群中炸开了锅。
“不是吧，这种牺牲部员身体健康的事他也做得出来啊！”
“果真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胜利连自己后辈的运动生涯都不顾了！”
“他到底是怎么冠冕堂皇的说出这种话的啊，我要是不二桑都想揍他了！”
“能干出撬别人学校墙角事的人，你们还对他有什么期待不成，跟他的打球手段一样，上不得台面！”
“看来相由心生这句话并不适用在他身上嘛，人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心不太干净！”
……
赛场内骤然起风，吹开了栗发少年垂落的刘海，冰蓝色的眼眸中森冷寒意尽显。
从球包里取出另一把线拉力更强的球拍，他重新回到位置站好。
不二裕太望着这个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少年，又看向另一头的观月初，内心几度担忧。
乾贞治回想起刚才，青学与秋山三中比赛的时候，他曾问过那个黑发少年有没有得到有用的资料。
“真的收集到正确资料了吗……”他喃喃道。
最后一局开始，观月初微喘着气，握着那颗网球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缓缓挥拍打出。
在众人都以为不二周助依旧回不出这球的时候，却见他反手一击，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拿下一分！
“这种击球，实际上是我最拿手的。”他冷声道。
众人这才发觉，原来刚刚所谓的0-5，全部都是他的精心设计，目的就是为了摧垮观月初一直引以为傲的剧本！
原来他想要做的，是击碎这个少年作为信念的人生支柱！
乾贞治合上笔记本，道：“果然，不二是不会让别人找到自己弱点的，都是那个家伙在自作聪明而已。”
……
“Game！青学不二，比数3-5！”
不二裕太双手抓着隔离网，担愁弥漫了整个眉间。
他一直都知道，不二周助从小就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与人发怒，但一旦有人伤害到他的亲人或者朋友，他就会不惜一切的反击回去！
而观月初刚才的那番话，无疑是彻底触动了他的底线，如今这场比赛恐怕……
不二裕太眉头紧锁，正准备去到观月初那边的时候，就见他蓦然睁大双眼，惊恐的看着比赛场。
阳光下的观月初轻晃身子，手中球拍随着他苍白脸上的汗水一同滑落，发出一声“啪嗒”脆响。
“观月前辈！！！”
“观月！！！”
圣鲁道夫众人大脑瞬间空白，一边惊慌叫着一边飞奔来到他身后位置，赤泽吉朗大喊：“观月！不要再打了！”
不二裕太更是不停拍着他背后的隔离网，颤声道：“观月前辈！不要打了！你弃权！快弃权啊！！！”
观月初缓缓拭去鬓边汗水，然后蹲下身捡起球拍，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发出一丝气音，“……还没有结束，继续吧……”
他勉强站直了身体，将网球抛起，再竭力挥拍打出。
“触网！”
半弯身子，他大口呼吸着，这番模样看的围观群众都觉得心慌不已。
“那家伙没事吧……”
“这才几局就不行了，体力也太差了点吧……”
“嘁，活该，谁让他想着害人的……”
……
观月初尽力平复着气息，重新拿出网球，费尽全身力气再一次挥拍打过去。
黄绿色的网球方到不二周助半场，他便顺手打回一个斜线。观月初回球不及，竟没稳住脚步，整个人摔倒在地。而那颗球却恰好落在他球拍上，以一个小型抛物线再次回到不二周助半场。
于是众人便见不二周助快速上网，高举球拍瞧着这个跌倒在地的黑发少年，冷声道：“观月初，我不管你是什么情况，但赛场如战场，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观月！！！”
“嘭！！”
不二周助当场愣在原地，任由这颗球被打回自己半场，冰蓝色眼眸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出现的少年。
不二裕太眼睫在脸庞上抖落一片阴影，他微红着眼，伸出握着球拍的手挡在了地上少年的面前，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准你伤害他。”
裁判用力吹响了哨声，“圣鲁道夫，犯规！”
“对不起。”不二裕太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看向裁判。
“我们……认输。”
不二周助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动了动唇，却也只能发出几个零碎的音节。
“裕太……为什么……”
不二裕太转身，声音平淡到听不出悲喜：“你赢了，青学也已经晋级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二周助咬了咬牙，“你就真的这么维护他？哪怕他为了胜利不惜牺牲你的手臂？”
不二裕太忽然笑了起来。
他回过身，眸中却全是悲伤。
“视胜利为一切有什么不对？如果你们青学不为胜利，今天又何必站在这里？！”
经年回忆在这刻齐涌心头，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着声音吼道：“当初要转学的人是我！要学晴空抽杀的人也是我！不顾一切想打败你的人还是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你来怪我啊！！！”
看着面前的栗发少年，不二裕太嘴唇不住的颤动：“即使……他只将我当做胜利的牺牲品，我也认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二周助死死握住双手，任凭指甲刺痛掌心。
“裕太君……”
这声轻唤，顿时将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去。
“观月前辈……”不二裕太呢喃着，颤颤微微的伸出手，却不想被观月初轻轻推开。
“……他说得对。“观月初有些踉跄的缓缓站起来，垂眸道：“……或许你真的不适合留在这里。”
“待这次大会结束……”他背过身，沉默了许久，才又微微启唇，“你便离开吧。”
话罢，他没有去看不二裕太如遭雷击的神情。
或者说，他不敢去看。
踱着步子来到长椅旁，他将球拍放到包里，然后背起球包慢慢朝着门口走去。
“观月前辈！！！”
不二裕太三两步便冲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红着眼睛哽声道：“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观月初抿着唇没有回答他。
在二人长久僵持下，观月初最终还是狠心的重重甩开他的手，在不二裕太呆滞的眼神中，快步离开了球场。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迹部景吾冷眼看着这一切，转身淡淡道：“我们走。”
见他面色沉郁，忍足侑士识趣的没有作声——他能感觉得出来他们这位部长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他推了推眼镜——
看来，这次不止是“听说”了。
……
观月初跌跌撞撞的来到森林公园外的一个小巷子里。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便朝后倒去，不想却没有倒在他意料之中，坚硬冰凉的地上。
感受着来人温暖的怀抱，他偏过头，苍白嘴角扯起了一抹浅淡弧度，“……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今天如果不来，我想知道你还能做出什么惊天举动！”那人将观月初揽在怀里，语气又是责怪又是心疼，“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命了吗！”
观月初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也许……我真的输得一败涂地。”
“够了，不要再说了。”那人将他打横抱起，“休息一会，我带你离开。”
观月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便在他怀中沉睡过去。
“刚才的双打都差点让人打残了，就别吹他那所谓的剧本了吧。”
“真想看看最后是什么结果啊……”
赤泽吉朗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轻咳一声，勉强平复着荡漾的心神，道：“……我们只是在想，青学的不二可能不好对付。”
观月初笑意柔和，道：“好不好对付，如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弯下身子换着鞋，他声音有些清淡：“不论结果如何，唯求最后能无愧于心……”
到底不过是小孩子的威胁。他想。
球场外来来往往的围观群众似乎更多了，围绕着单打二比赛的议论声也随着这些不断涌进的人群而变得嘈杂起来。
不二周助从背包里取出球拍，低声道：“手冢，你也快上场了吧。”
他神情淡漠，转身看着球场对面的黑发少年，往日温和的冰蓝色眸光里此时却透出一种刺骨的薄凉，“但很可惜，这次我绝不会让你上场。”
忍足侑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却又微微垂下双眸，感叹道：“……但凡他是个女子，恐怕世间再无人可与之相比。”
如此明显却没有实质的杀意，与曾经踏遍狼烟烽火，看遍家亡国破的他来说，根本不足为一道也。
将外套叠好放在球包里，观月初回身准备换上运动鞋时，便看到圣鲁道夫众人都好似被人抽了魂般，两眼迷离的望着自己。
“你们怎么了？”他问道。
观月初背对众人，抬手缓缓褪去了身上穿着的外套。见他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只露出两只似凝脂般柔润白皙的双臂。自侧面看去，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更将他清素面容衬得宛若九秋之菊。
时间仿佛于此刻定格，一切都在这瞬间静止。偌大天地中，似乎只余下了清风卷落残叶的声音。
观月初在原地静坐许久，才拿着球拍缓缓起身，浅笑道：“那我走了。”
在临进场那刻，他又微停步伐，侧目望向场外那些满脸温情的少年，漆黑的星眸里跌碎一点柔光。
迹部景吾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暗自别过了目光。
感觉到身后那一丝凛冽的杀气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观月初动作慢了一慢。唇角轻轻弯了弯，他没有作理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