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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不开窍

第一百零四章

除此以外他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照顾好大家的饮食起居,以及扭送刘长宁去医院看病。

检查结果在一周后下来,医生对他摇摇头,说:“病情不是很乐观,治疗需要大笔费用,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尽早做好心理准备。”

他一下子傻了,问:“什么心理准备?”

那是一种和威尔一样正在褪色的生活。

他们有条不紊地向前走,表面看着跟过去没有两样,可守意门前那盆水再也没人动过,老严再也没有大声笑过,小木鱼再也没敢偷懒过,章承杨再也没有失控过。

谁也没有追究过那瓶安眠药的由来,也无人关心暗格和暗格里的酒,在章意滴水不漏的表演下,一切好似平静地过去了。

夕阳余晖逐渐与黑夜交融一体,他像幼兽舔舐着伤口,痛哭失声。

这一年的三月,在漫长的严寒之后万物复苏之际,传来了一个噩耗,刘长宁去世了。多年风湿病引起的急性心脏衰竭,走的时候身边只有章意一个人。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刘长宁对他说:“小章,很早以前就想对你说这句话,如果可以,把我或老严当成爸爸妈妈,好吗?关于安青和凌荭,那确实是个悲剧,我们不用美化它,更不用刻意忘记它。它既然已经存在,甚至让我们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给你造成这样大的伤害,又怎么可能忘记?

感情的形式有很多种,没有必要强行修复一段破碎的感情,就像表,你换了任何一个零件,再怎么样修旧如旧也不是原来的它。他们曾经相爱,后来两疑,那是他们的遗憾,虽然意外造成了最后的悲剧,没能让他们重新开始,可那不是你能够改变的。如果我是安青和凌荭,我一定不希望你因为我们的不幸,而把自己也拉入不幸当中。

他们错了很多,我们也错了很多,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健全的,幸福的童年,都是我们的错。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刘长宁握住他的手。

早已变形的手指关节,将粗粝的指纹与触感传递到章意的手心里。病痛的折磨让他面黄肌瘦,脸上是一种将死的蜡像感,强忍着抽气的痛楚,扯着嘴角笑起的时候,章意再也绷不住哭出了声。

“好孩子,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

刘长宁的手温柔抚过他的脑袋,“能让你哭出来我很开心,多少年了没见你哭过了,好像安青离开之后你就再也没哭了。我啊,很感谢自己生这场病,在刚刚好的时间可以让你哭一场,把痛苦和委屈都发泄出来。我很感谢,感谢老天爷的安排,心里真的很感动,这孩子是真的把我当亲人啊,这些年的爱和守护,原来都是真的……”

一行泪从刘长宁的眼角滑落,“阿意,朝前走,我们都在你身边。”

“长宁叔,你别走。”

“要走了,傻孩子,别怕,别怕……”

一直到手心的温度变凉,章意的耳边还回响着那轻飘的两个字“别怕”。可漫漫长夜,叫他如何不怕?

当夜消息传回守意,老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未语,泪先流。

徐皎原本很担心守意会再受重创,可没想到刘长宁的离开,反而让原本一盘散沙的守意拧成了一股绳。

师傅们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失去了老伙计固然伤心,可生死有命,谁也无法改变,也许不久的未来他们就要走同一遭,可家里的孩子们还没长大,除了不舍,还有不安,他们必须要比孩子们更快修复好自己的心,才能坚强地面对未知。

老严每天都在院子里大声念诗,和流言做对抗。木鱼仔更加努力钻研修表技艺,把刘长宁的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每天都会在墙上写一张便签,记录自己一天的收获与感悟,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小学生笔记逐渐走上正轨,他也暗自替曾经教导过自己的刘长宁感到开心。章承杨彻底褪去青涩的外囊,飞速地成长起来,和当日在会场与杨路扭打一起造成的伤疤一起进行剥落和新生,真正挑起一家百年老店的重担,不回避,不躲闪,积极听取外界的声音,虚心接纳师傅们的教导。

只有章意还在原地踏步。

他们都知道,他需要时间。

可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多少?人生如此短暂,明天与意外甚至不知谁先到来。

徐皎在咬牙坚持一个月后,终于完成了毕业论文的初稿。她和梁小秋在同一个组,一起把论文交给导师检查过关之后,梁小秋高兴地约她去吃火锅。吃到一半梁小秋忽而想起什么:“对了,一直忘了问你,那只网球你拿到了吗?”

“什么?”

梁小秋说:“之前闹得太僵了就没好意思问你,这会儿咱们不是冰释前嫌了吗?你别这么惊讶,弄得我又要脸红了。”

“不是。”徐皎舌头都快被烫死了,忙咽下一口丸子,口舌不清道,“什么网球?”

“就是被于梦藏起来那只,你没拿到?”

“不是扔到楼下垃圾桶去了吗?我以为找不到了,难道……”

眼看徐皎神色认真起来,梁小秋忙回忆道:“不对呀,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搬出去后不久,有一天你男朋友来学校找你,还满身都是酒气,你忘了吗?”

“我没忘,可他没有给我东西。”

“怎么会呢?当时我猜出来你俩可能吵架了,还特别叮嘱他网球对你很重要,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他怎么会……”

梁小秋还要说什么,就见徐皎站了起来,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不是吧,你要走了?火锅不吃啦?”

“我有点事你先吃。”

“那还等你吗?”

梁小秋没有得到回应,先还在眼前的人,眨眼的功夫已经跳上一辆计程车跑了。再看面前剩下的一大桌菜,她咽了口口水,小声叨咕:“好吧,为了响应国家杜绝浪费,我只能牺牲小我,把你们都吃光了。”

她吃得很慢,一直等徐皎回来。不过等到很晚徐皎都没有回来。

在时隔三年后初次相逢的那一个夜晚,同样一个公园,徐皎再次见到了章意,不同的是这一回不再是可爱的小章意,而是完完整整的章意。

没有梦游,没有宿醉。

他一走近,徐皎就扔过去一把球拍,从口袋里掏出颗网球,在地上弹了两下:“章意,好久没有运动了,我们来打球吧。”

章意一看网球立刻扔掉了球拍,顾左右而言他道:“怎么突然想起打球?你的手可以进行剧烈的球类运动吗?要不别打球了,一起走走?”

“走走又不能出汗,还是打球好,打出一身汗来才畅快。”说完她抡起球拍,“章意,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有还给我?”

一只网球笔直地朝脸上飞过来,章意心跳漏拍了一下,本能反应往旁躲闪。才刚站稳就又一颗网球飞了过来。

徐皎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还记得三年前在苏黎世那晚吗?你喝醉了,也这么吓过我,当时我还在想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朝人脸上打球呢?后来我发现你可能喝多了,你根本没有注意前面有个人,摆明了想发泄。”

一颗网球被抛到半空中,徐皎的目光追随着它,“当时你的眼里只有这个。”

章意也不由自主追随着它。

“葫芦钟、网球,这些你都猜到了吧?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章意,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是怕自己承受不了心里的创伤会跟威尔一样堕落下去,还是对我没有信心,怕我会跟你妈妈一样?怕我们在一起,最终会是另一场悲剧?”

又一颗网球朝脸上飞了过来,章意跳到一旁。

“其实你也这么认为吧?一个网球运动员,一个钟表人,他们的生活完全不一样,能走到一起完全是荷尔蒙在作祟,或许他们根本不了解对方,有那样一个结局也不是很意外,就像我们最终也走到了分手的地步,不是吗?在你内心深处,是不是从来不相信我爱你?”

“不!”他反驳道,“我一直相信。”

“那就是你没爱过我?”

一颗网球正中胸口,章意不知道她从哪来的这么多网球,怎么可以有这么快的速度和这么强的力量?他忍痛说道:“我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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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再也没有拿起过表。

伴随着制表人大赛的落幕,江清晨被随之而来的各种丑闻、攻讦和商业竞争手段弄得焦头烂额,解决了记者的麻烦,还有阴魂不散的百灵鸟。百年老店钟表创制人背后的故事与“丑闻”一齐登上热搜,带来了为期三天裹挟着网路暴力的各路试探和谩骂,钟情也直接受到了影响。

整个守意,好似只有章意成了一个富贵闲人。他配合大家的期望,每天通过机械表上链的声音进行催眠治疗,试图让自己接受车床刨削的声音,产生免疫,不再出现耳鸣的情况,至少可以恢复一点正常人的睡眠。

他也不忌讳大家在面前谈论钟表和形形色色的客人,像听故事一样参与其中,还跟江清晨一起去参观钟表展,听钟表专家的讲座,仿若一个外行人置身事外。他甚至经常别着寸镜,给院子里的葡萄藤诊病,修复树叶上被毛毛虫咬出来的洞,以及无聊地逗弄家旺,和财旺睡在一起。

“我不会停止手上的工作,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坚持下去。”江清晨说,“我要让你看到,他、我,还有我们这些人,都不是污点!”

章意没有办法再拿表了。

虽然他们没有正式披露章意就是钟情的创制人,但相关工作人员进出守意的照片足以佐证传闻的真实性。江清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不想迎面而来就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金戈进入重新审计阶段,上市延期了!你个不孝女,让你非要搞什么创新和突破,现在搞黄了吧?我都说保守保守,你偏不听,现在还要跟那种疯子结婚?”

“什么污点?”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满嘴狗屎的人不该打吗?凭什么他就是污点?”

这个世上被污名化的人还少吗?老守意历经百年风雨,蔚然成风,那底蕴比尘土还要深厚,难道区区网络就能打败他们?答案显而易见。可兢兢业业的百年老店,骤然有一天成了大家闲余饭后的谈资,平淡的旧时光不复如前,任谁都要说一句突然,道一声惋惜,叹一局命也,老严更是气得胡子都歪了!

时不时还有记者在外头鬼鬼祟祟,弄得守意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他二话不说就是一盆冷水,兜头泼对方一个落汤鸡。零下的温度,滴水成冰,这一盆水下去谁能遭得住?老严洋洋得意:“看吧,恶人自有恶人磨。”

面对说三道四的街坊邻居,他更是遇神杀神,每天叉腰和他们舌战三百回合,不骂赢绝对不罢休,以一己之力强行掐断所有闲言碎语。

她捂着发烫的脸颊怒吼:“他不是疯子!”

“不是疯子是什么?当场打记者,直接把人送进了医院,出手得多重啊?他那手是用来打人还是用来修表的?手艺人的脸都给他丢光了,钟表行也被他染上了污点!”

医生没多说,拍拍他的肩,给刘长宁办理了住院。徐皎收到消息赶去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他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听到她叫他,只木然地朝外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狂奔起来,及至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喘着气停下脚步,将自己逐渐抱成一团。

凭什么?

没有任何原因,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偏见、曲解和暴力。

江清晨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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