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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归来

第五日 昼

是窗玻璃!

一夜的大雨使玻璃上布满了水汽,就像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就在那个红色的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符号。

但这个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用手指在充满水汽的玻璃上画出来的,当水汽消失时它也会消失。

可惜这一回的梦境是那样模糊,以至于后来一点都无法回忆起来,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个梦与荒村有关。

事实上是我的手机铃声把我叫醒的,我抓住手机浮出梦的大海,睡眼蒙地开始通话:“喂?”

“我是孙子楚啊,昨天半夜你到底怎么啦?”

记得小时候的下雨天,我也常在玻璃上用手指作画,那么眼前的这个符号又代表什么?

现在这扇窗玻璃上已经有两个了,一个是面目狰狞的血红色,另一个则是水汽中的透明,它们排列在一起就像两只瞪圆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目瞪口呆的我。

想到“眼睛”,我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帘箱,那里也藏着一只金属的“眼睛”。对了,也许我能从探头里发现什么。

我立刻打开苏天平的电脑,当WINDOWS的标志出现时,嘴里默念着“快点快点”,一打开桌面就进入监控系统,果然所有的探头都在正常工作之中。

找到昨晚的监控画面,我马上切到卧室探头的角度,把时间调到凌晨两点,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画面—在略微变形的角度里,我正对镜头站在卧室的门口,而阿环背对镜头在和我说话。

随即阿环把卧室门关上了,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她转身对着窗户,探头正好把她的脸摄了进来。

还是第一次在监控里看到她的脸,感觉和DV以及真人都有很大不同。也许是探头画面拍出来比较模糊,而且又没有声音,有一个奇怪的变形角度,使得屏幕上的阿环有些可怕起来(说实话大概每个人在里面都很狰狞),而没有声音的动作更像是哑剧表演。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两眼不停地扫视着左右,很显然她注意到了这个探头,走到窗下冷冷地盯着它。面对镜头的脸变形更加厉害了,两个眼睛在中间显得特别大,而身体又显得非常小。

此刻监控录像里的阿环,简直成了个头重脚轻的怪物。她盯着探头的眼睛,其实也在盯着电脑前的我,感觉就像是在和我面对面。她在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还在对我说什么话,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终于,她转身离开了探头,在苏天平的卧室徘徊了几圈,似乎都没有困顿想睡觉的样子。

最后阿环坐在了电脑跟前,也就是现在我的位置,探头无法看到电脑屏幕,只能看到显示器不断闪烁着,几乎是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看着电脑屏幕里坐在电脑前的她,我忍不住也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里的“眼睛”,大概我在监控里也是同样一副德行吧。

我不知道阿环在电脑里看什么,只见她不停地点着鼠标,几乎没怎么碰键盘。天哪,该不会是半夜里闲得无聊玩起了游戏吧?或者是在看苏天平拍的那些DV?至少她看不到《明信片幽灵》,除非她知道密码。

既然看不清楚她在干吗,我就使用了快进功能,直到她关掉电脑站起来。我看了一下监控的时间,这时正好是凌晨三点钟。

在这邪恶的探头里,阿环的表情变得异常诡异,加上那身白衣,简直就是个幽灵,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最后,她缓缓地走到窗户前,探头的角度无法对准正下方的窗玻璃,只能看到阿环向前伸出了手,从她手臂运动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在窗玻璃上画了个圈。

接着她后退一步看了看窗户,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她为什么这么做?也许那个红色的本来就是她画的?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她只是觉得好奇,在玻璃上依样画葫芦而已。

这时屏幕里的阿环戴上了风雪帽,小心地打开了卧室的房门,她向黑暗的客厅里张望片刻,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并且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看着探头下空空荡荡的卧室,我立刻把监控画面切换到了客厅。于是,屏幕上出现了客厅探头拍到的角度,我又把时间调整到了凌晨三点。

果然,客厅里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卧室门打开露出的,一个白色的影子闪了出来。但随后门又关上了,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只能见到个灰蒙蒙的影子。

我立刻关掉了客厅的监控,再把画面切到玄关顶上的视角,还是凌晨三点钟的时间。这里可以看到一些微暗的光线,只见房门缓缓打开了,白色的影子飘了出去,而大门又重新合上了。

阿环就这么走了?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为何要不辞而别?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所有的问号全都涌到了我的眼前,让我烦躁不安地站起来,像笼子里的野兽似的不停地绕着圈。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集了,我转头看了看窗玻璃,那两个孪生兄弟般的直刺在我眼中。

我浑身瘫软一样坐了下来,此时此刻,苏天平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小枝—我日思夜想的地铁幽灵。

阿环问我想不想见小枝,也许她本来就知道了我和小枝的关系,也许“明信片幽灵”和“地铁幽灵”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这荒唐的念头如今已深入我的心底,使我深信不疑了。

是的,小枝就是地铁幽灵。

半年多前,当我的中篇小说《荒村》发表不久,我便收到了一个自称“聂小倩”的神秘人物的E-mail,她指出了小说中许多遗漏的地方,还有许多关于荒村的故事,都是我闻所未闻的。

后来在表兄叶萧警官的帮助下,我在地铁里抓住了暗中跟踪我的神秘人物—聂小倩。没想到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我称她为小倩,而她那副聊斋里才有的眼神,已将我深深吸引住了。

《荒村公寓》最主要的场景,就是那座叫“荒村公寓”的老房子,可惜现在这栋房子已被夷为平地,正在建造一幢四十层高的写字楼。

半年前,我为了查清楚荒村的秘密,不顾一切地搬进了这栋老房子。自称无家可归的小倩也搬进了那里,虽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数日,但我一直睡在三楼房间里,而让小倩住在二楼收拾好的屋子里。

所有空关着的古老宅子,总有说不尽的故事与神秘传说,荒村公寓也同样如此,我和小倩经历了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发现了许多使人无法想象的秘密……

其实,小倩就是小枝,她明白自己只属于荒村,不属于这个人间,也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

小倩(小枝)终于痛苦地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荒村,但我宁愿相信她仍游荡在黑暗的地铁中。

是的,我希望再见到小枝,那是阿环给我的最大诱惑。

现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为了小枝也为了我自己。

“小枝!”

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这是荒村公寓最后的祭奠。

窗外的雨提醒了我自己正身处何处,于是我回到卫生间里洗漱完毕。然后我来到厨房间,找出了昨天中午带回来的面包,这就算是我的早餐了。

上午十点钟,正当我无法与往事干杯时,门铃声却突然响了,像遥控器一样将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难道是“明信片幽灵”又回来了?不,我想她不会在大白天出现的吧。

我跑到房门口犹豫了片刻,但门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了。我小心地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站的人是春雨。

原来是她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春雨让进了房间里。

春雨穿着件黑色风衣,伞尖不停地滴着水,她还是那样小心谨慎,仔细地看了看客厅说:“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今天怎么样?”

“糟糕透了!”

“是的,我看得出来,你的脸色很差。”春雨缓缓走进卧室,摇了摇头说,“所以我才会来看你。”

“春雨,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发现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对,我现在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春雨,也许这个谨慎、聪明而坚强的女孩,会给予我许多关键性的帮助。

但春雨的目光落在了窗玻璃上,那个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忽然,她回头向四周扫了几圈,似乎隐隐发现了什么问题。

她接着又在苏天平的电脑前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昨晚这里来过女人?”

我一下子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是不是闻到了阿环的气味?或许在这方面,女孩就是要比男人敏感得多。

“好吧,我承认!”我躲开春雨的目光说,“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回事,那个女孩其实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吃了一惊:“就是你给我看的明信片上的女孩?”

“也是你说的在荒村梦到过的人。”

噩梦似乎又涌上了春雨的心头:“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没错,她的名字叫阿环。”刚念出这个名字,便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回头看看房间说,“昨晚一次偶然的相遇,使我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但她很快就离开了。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这么简单。”

然后,我把苏天平DV里隐藏的一切,还有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我与阿环、林幽的离奇遭遇,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春雨。

就像听一部新的心理悬疑小说,她用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瞠目结舌地听完了我的全部叙述,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这不会是你的一场梦吧?”

她的话让我极度沮丧,我回头指着窗玻璃上的说:“看那个在水汽里的符号,就是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

“任何人都能这么做。”

“对了,我可以给你看这个—”

我立刻把春雨带到电脑跟前,重新打开了监控系统,将我刚才看过的凌晨监控画面,又重新放了一遍给她看。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卧室的画面,模糊的白色人影晃动在探头下,直到阿环的脸正对着镜头时,春雨的脸色才“刷”地一下发白了。

虽然探头里的脸是变形的,看起来古怪而可笑,但春雨还是认了出来—镜头中那双特别醒目的眼睛。

她嘴唇颤抖着说:“是的,就是这双眼睛!我在荒村梦到的那个人。”

我不想让春雨受更多的刺激,立刻把监控系统关闭了。春雨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或许正在回忆荒村的夜晚。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细长的水杉树在风雨中摇晃着,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我轻声地问:“你还害怕吗?”

春雨终于睁开了眼睛,点点头说:“是的,这是永远无法删除的恐惧。”

“没关系,有恐惧才会有坚强,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不,我的心还是非常脆弱的。”

“别说这些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放到春雨面前说,“你听说过这个作者吗?他过去是你们S大的教授。”

她摸着封面上的作者名字说:“许子心?我记得这个人,在我刚考进S大的那年,许教授给我们上过心理学的选修课。”

“是你大一那年?那正好就是三年前的事,能说说对他的印象吗?”

“许教授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非常有风度,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过去我从来没接触过心理学,但听他的讲课确实长了不少知识,简直就是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节课的内容,许教授谈的就是梦。”

“梦?”

这个字已经深深地困扰着我了。

“是的,许教授说他很崇敬弗洛伊德,但他对于《梦的解析》却有不同的理解,他认为梦除了是愿望的达成之外,更是人类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也没怎么听懂,就是觉得他说得非常精彩,就像是你的小说,有悬疑有历史还有密码。”

我随即苦笑了起来:“哈,别再嘲弄我了好吗?”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再没看到过许教授了。”

“因为他自杀了,就在三年前。”我走到窗边,看着布满水汽的玻璃上的,又补充了一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春雨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再没见过他了—你说没发现许教授的尸体?难道你怀疑他可能还活着?”

“不知道,也许任何可能都有吧。”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你认为三年前的许教授与这件事有关吗?”

“没错,比如那个—”

我举手指了指窗玻璃上的,再把《梦境的毁灭》这本书翻到第二章,给春雨看了书上的这个符号,又指了指下面那些神秘的良渚符号。

“在你那张书迷会卡片上,好像也有同样的符号吧?”春雨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说,“感觉像几个小人在跳舞。”

“不,这代表了古老的良渚王陵,只有最后那个圆圈符号的意思还不知道。”

“所以你认为许教授是关键的突破口?”

我异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除了明信片幽灵以外,许子心也是条重要的线索。”

“好吧,那我回到学校再问问吧,我有几个朋友是S大心理学系的,他们曾经是许教授的学生。”

“那太好了,我甚至觉得小枝都可能与他有关。”

这句话让春雨非常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给你看过的那张神秘的书迷通票,小枝的照片就印在通票的背面,而正面的姓名和地址都是那些奇怪的符号。”

春雨忽然沉默了,她转头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还无法忘记她,是吗?”

“是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已不再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还要为了你春雨,以及—小枝!”

“你还在不断地寻找她?”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我坚信小枝还在某个世界的角落里等待着我,而阿环也告诉我,她可以带我去见小枝。”

“你相信吗?”

“关于小枝的任何事情,我都相信。”

与我说话的痴迷相比,春雨的眼神是那样镇定自若,她淡淡地说:“别再执迷不悟了,小枝已经死了,就算她是地铁中的幽灵,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要再说了,我已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我会全力帮助你的,你自己也要坚强一些。”

春雨的语气变得如此坚强,正好与那身干净凌厉的黑色风衣相配,或许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了。

“你真令我刮目相看,原本应该我来安慰你才是。”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对不起,春雨,你不要再卷进来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没事的,赶快离开我吧。”

“不要这样说,如果你实在没有把握,我们甚至可以再去一次荒村!”

我霎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再去一次荒村?真不敢相信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几天我都已经想过了,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从哪里开始,还得从哪里结束。”

听起来是有道理,但做起来就太难了—回到荒村?我记得在《荒村公寓》这本书的开头,我还劝诫广大读者无论有多激动,都不要去荒村,否则后果自负呢!

“我不知道,也许明天会来找你的吧。”

“好的,我手机随时都开着。”春雨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了,只叹了口气说:“我先走了!”

目送春雨出门后,我感到浑身都快虚脱了,一种孤独和绝望感涌上心头,回头再看窗外,唯见烟雨。

哎呀,都快中午了,肚子又饿了。

两个小时后。

大雨依然在下,空气中充满了水汽,无孔不入地往室内钻进来,再钻入人的血管和经络。今年的冬天特别阴冷,据说过去连续十六年的暖冬已经结束了。

下午一点,我在外面吃完了午饭,又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恰巧在门口碰到房东“肥婆四”,我塞给了她四百块钱,作为这个礼拜的临时房租。

我抖抖索索地打开空调,发现窗上用手指画出来的已经消失了,水汽重新布满了这面玻璃,只剩下那红色的依然刺眼。

它的生命竟如此短暂,一如这无处不在的水汽。

趁着下午的空当,我拿出了许子心的《梦境的毁灭》,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这个章节的名字叫“梦与环”。

这个名字立刻让我联想到了什么,但我来不及多想就继续看了下去。

第四章开头的第一句话—

弗洛伊德曾经不止一次地被迫承认:“的确,古代冥顽执拗的通俗看法,竟比目前的科学见解更能接近真理。”

我必须同意这句话,现代人往往自以为聪明,而忽略了许多我们祖先早已经证明了的智慧。

接下来,书里照例又写了许多古人对于梦的认识,比如《圣经》里约瑟对于埃及法老的梦的解释;亚里士多德对于东方释梦者的特殊观点;亚历山大大帝在围攻特洛伊城时做的梦;甚至周文王梦到的熊预示着姜子牙的到来。

许子心对此是这样总结的—

梦是一种密码,对梦的分析过程,也是解密的过程。

在这本书里,我将提出一个重要的密码,这个密码就是—“环”。

为了证明“环”的重要性,我将再度举出良渚文明的例子。前文已述及江南良渚古国,在五千年前创造了神秘的玉器文明,又几乎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通过最近数年的考古发掘,我可以认定良渚文明的宗教和世界观体系,是建立在梦的基础之上,甚至可以说—良渚人是一个梦的民族,良渚古国是一个梦的国度。

在许多良渚玉器上,都可以发现一些特殊的刻画符号,虽然很难确认这些符号的真正含义,但它们是对梦的记录却是毫无疑问的。比如这个符号,我们可以暂且给它一个名称,那就是“环”。

为什么要称它为“环”?因为在许多远古文明中,都出现过这样类似的符号。在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亚群岛上的某些部落居民,以及中世纪的新西兰毛利人部落,则明确地称这种符号为“环”,甚至认为这种符号具有许多神秘的力量,比如穿越过去与未来的时空,比如使死者复活等等。

而在良渚文明的玉器中,“环”曾经反复地出现,而且每次出现这一符号,都将预兆着会有重大的考古发现。所以,这个符号对于良渚文明来说至关重要,甚至是良渚古国最重要的一个梦。

良渚古国对于这个梦,对于这个符号,存在着非常强烈的崇拜,由于在墓葬中也发现了这个符号,可以断定良渚人与古埃及人一样,都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永存,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可以复活。古埃及人使用了制作木乃伊的方式追求永生,而良渚人则依靠“环”期待复活之日。

“环”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一道轨迹,在这道轨迹上永远做着圆周运动,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就像人永远不死的生命。

在古代哲学领域,“环”具有循环往复的意义,甚至代表永恒的存在。在几何学里,“环”是圆这一重要概念的表现。在数学中,“环”的圆周率推算则是无穷无尽的。在美学以及绘画、雕塑、舞蹈等视觉艺术里,“环”也具有极其特殊的作用。中国古代也有一种智慧游戏叫“九连环”。

所以,“环”既是死者复活的象征,也是解开良渚之梦的密码。

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一幅画面—几天前我刚踏入这房间时,只见苏天平呆坐在地板上,周围各种小摆设排列成了一个“圆圈”。

这不就是一个“环”吗?

还有客厅里那些杯子组成的“圆圈”,在“圆心”还画着一个白色的五角星,那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环”。

还有—我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窗户,那红色的在水汽中分外显眼。

正如《梦境的毁灭》里所写的那样,就是“环”!

不过,“环”这个字对于我来说,还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那就是—玉指环。

《荒村公寓》里的玉指环是件奇异的玉器—形状有点像戒指,但要比一般的戒指粗。玉指环的颜色很特别,整体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在光线照射下会发出幽幽的反光。玉指环外侧的一部分,有一摊诡异的暗红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污迹,宛如长在指环里头了。

玉指环来自荒村进士第底下的地宫,半年前S大的四个学生闯进了地宫,其中春雨将这枚玉指环带回了上海。当霍强和韩小枫出事以后,我从春雨那里得到了这枚玉指环,便隐隐感到其中蕴涵着什么秘密。

不久我搬进了荒村公寓,在一个漆黑恐惧的夜晚,我出于好奇戴上了这枚玉指环。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玉指环一旦戴上我的手指,便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它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牢牢地“生长”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当我从荒村公寓的回忆中浮出水面时,我已确信无疑地发现了的秘密—

=环=玉指环

没错!的意义就是“环”,神秘良渚古文明之“环”,城市黑夜中游荡之“环”,还有古老的荒村玉指环。

当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脑中就隐隐浮现起了玉指环的样子,那个半透明的青绿色的“环”,甚至左手无名指的关节也隐隐作痛。对了,那一切都是我的直觉,或者是遥远的荒村玉指环的呼唤。

但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我越是认为自己离真相更近,眼前的岔路口就越是繁多,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来自于荒村吗?

现在我唯一能问到的人就是阿环了。

等一等,阿环—这个名字里不是也有个“环”吗?

我终于发现“明信片幽灵”名字的秘密了,或许“阿环”与也有某种关系?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管是阿环还是林幽,现在我必须要找到她,把这个问题交给她回答,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去找到她,GO!NOW!

下午四点。

我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阴沉冰冷的天空下,又一次来到市中心的那条小街。

视线穿过淋漓的雨幕,对面就是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白天这里会有很多人,但因为这场冰凉的雨,使人气减弱了许多,亭子在雨中显得更为凄凉。

我相信不会再在里面见到印有阿环的明信片了,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去,来到那条布满小酒吧的马路。

来回转了两圈,才看到昨晚那个小酒吧,从外面的落地玻璃看进去,这时酒吧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无聊的家伙在吹着牛皮。

我悄悄地走进酒吧,确信没有昨晚那秃头酒鬼之后,便找到了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幽的服务员?”

“有啊,不过她今晚不上班,平时也要到很晚才会来。”

“她是大学生吗?”

“好像不是吧,就是个到处打零工的。”领班脸上忽然现出邪恶的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怎么又是这个可恶的问题?我只能强压着不快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找她。”

“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了。”领班瘦瘦的脸上发出青色的反光,居然凑在我耳边说,“这丫头身上有股鬼气,要不得!”

听到这句让人汗毛倒竖的话,我立刻一把推开了他,把脸沉下来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问你,林幽在这里干多久了?”

这家伙也有些毛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是她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虽然心里很恼火,但我现在有求于他,又不能发出火来,索性就来一次“行贿”吧。于是,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的大钞,悄悄地塞到了领班的手心里。

领班脸上立刻恢复了春光灿烂,压低了声音说:“谢了,早点这样就没事了嘛。林幽这丫头来了才几个月,她人长得那么漂亮,总能吸引不少客人。不过,谁都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因为她那双眼睛睁圆了实在太吓人,就像有鬼附在她身上似的。听说昨晚上有个秃头喝醉了,竟然真的对她动手了,没想到却被人英雄救美抢走了,可惜昨晚我不在啊。”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领班的这些话使我沉默了片刻,似乎林幽身上确实有这些特质,我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你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

领班掏出手机查了片刻,然后把林幽的手机号码和住址都告诉了我。

我又一次谢过这个家伙,便躲到酒吧间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城市雨景,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几下,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Hello!”

“你是林幽吗?还记得昨天半夜酒吧里那个救你的人吗?”

“啊呀!是你啊,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她在手机里的声音异常清脆,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只能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在手机里吗?好浪费电话费啊。”

“不,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好吗?”

电波那头的林幽停顿了片刻说:“有什么事吗?”

“一些重要的事情,关于阿环。”

我特别着重说了最后四个字。

林幽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我说过我不是阿环,我的名字叫林幽,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终于,我忍不住说了出来:“今天凌晨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故意躲着我?”

“你把话说清楚啊,今天凌晨我和你在一起吗?你不要乱说话好吗!”

“你不承认你是明信片幽灵吗?”

“什么明信片幽灵?你不是脑子有病吧?神经!”

随着最后那重重的一声,林幽中断了通话,我呆呆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又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到底要怎样折磨我才能罢休呢?

此刻,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我凝视着打在落地玻璃上的雨点,喃喃自语:“难道阿环和林幽真的是两个人?”

不,就算是,也需要确凿无疑地证实,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林幽家的地址,我必须要去那里看一看!

我迅速起身离开了小酒吧,临行前领班微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我嘴里暗暗地咒骂了他一声。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飞速地赶往林幽的住址。

车子在冷雨中的上海穿梭了二十分钟,两边的行人都是那样行色匆匆,仿佛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了水缸里。

出租车停在一栋七层的居民楼前,拉卡后我匆匆跳下车子,跑进这栋看来已有些年头的房子。

按照酒吧领班给我的地址,林幽住在这栋楼的四层,这层楼的过道里放着许多花盆,在最大的那个花盆左边,就是林幽的房门了。

忽然,我注意到房门上画了个白色的圆圈,分明就是那个符号!

环!

对,这就是阿环的标志。

毫无疑问这里既是林幽的家,也是阿环的家。

这个大概是用白色的粉笔画上去的,所以显得特别醒目,乍看上去就像门上装了个猫眼。

门上画的这个符号,却令我想起了《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当强盗准备要向阿里巴巴动手的时候,就在他家门口画了这样一个记号,但阿里巴巴的女仆在所有人家的门上,都画上了同样的一个记号,这样四十大盗就不知道向哪家下手了。

同理可推:如果这个“环”画到了每家每户的门上,或许幽灵就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我暗暗苦笑了一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种奇怪的问题,真是要命啊!

我没有发现有门铃的迹象,只能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反应。记得领班说林幽今天不上班的,要是不在家的话那就在外面晃悠了?

她到底到哪去了呢?我又掏出手机打给她,但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林幽就是不肯接听。

唉!又白跑了一趟。正当我看着门上的“环”,无奈地想要回去时,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我翻开手机一看,居然是林幽的手机发来的短信—

钥匙就在门口的花盆底下。

任何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都会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可楼道和上下楼梯里都没有人影,难不成这里也装了什么“眼睛”?

只有房门上画的“环”漠然地盯着我。

也许它就是一只眼睛。

天晓得林幽怎么会知道我在她家门口的,也许她真是个女巫能占卜出我的行踪?

不管怎么样,先看看钥匙在不在吧。

于是我小心地蹲下来,把手伸到花盆底下,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了一把钥匙。

在楼道幽暗的光线里,我不停地摇晃着这把钥匙,就像是催眠师手中的某种道具,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来不及多想了,既然林幽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那就是允许我开门进去。

我立刻把钥匙插进了锁眼,果然是这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画着“环”的房门。

没想到进门就看到了一面落地镜子,在昏暗暧昧的室内光线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闯进房间,黑衣配着滴水的黑伞,简直可以上《黑客帝国》的海报了。随后,我把钥匙又放回到了花盆底下,也许林幽没有出门带钥匙的习惯吧。

屋子里似乎飘着股淡淡的气味,应是女孩子房间里的暗香吧。

落地镜子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中间是厨房和卫生间,我先走进了左边的房间。这间房还不到十个平方米,贴着近乎于黑色的墙纸,更加给人以狭窄压抑的感觉。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充满了黑色的重金属味,墙上贴着摇滚乐队的海报,一张迪克牛仔的照片特别醒目,还有几件黑色的金属家具,就连床好像也是钢丝的。

这就是林幽的房间了吧,看着更像是摇滚酒吧。屋子里堆了许多碟,没看到电脑,但一套音响还不错。可我并没有看到林幽自己的照片,这让人感到有些奇怪,通常漂亮的女孩,都会在屋里贴许多自己的玉照。

房间窗户看起来不大,黄昏时分雨天的光线,被这窗户窄窄地收进来,照出一块方形的亮光,而屋子其余部分则笼罩在阴暗中。

“黑色的林幽。”

看看这房间和光线,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然后,我离开林幽的房间,从玄关的落地镜子前穿过,走进右边的那间屋子。

一片白色的世界—当我踏入这房间的第一眼,就被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床罩迷住了眼睛,仿佛到了北极雪国之中。

是啊,这里与林幽黑色的房间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除了茫茫的白色以外,几乎看不出其他色彩,我如履薄冰地走了几步,生怕会陷到雪地里去。

屋子里没有过多的摆设,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脑,也看不到任何照片。家具和床都是木头的,涂着白色的油漆,简单而朴素,整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似乎完全脱离了这个时代。

如果说对面是“黑色的林幽”,那么这里就是“白色的阿环”了。

白色的阿环—我又想起了那条凌晨的小街,阴冷的路灯下一身白色的滑雪衫,白色的风雪帽,裹着那传说中的“明信片幽灵”。

是的,阿环是白色的。

她究竟是“明信片幽灵”还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呢?

或许魔鬼与天使往往共用同一个躯壳。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退到进门处的落地镜子前,看着左边的黑,与右边的白。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左边的房间像黑色的酒吧,至于右边的房间,与其说它像医院的病房,不如说更像灵堂。

黑与白—这两种最简单的色彩,在此组成了这个梦境般的房间。

果然是个“黑白异境”。

此刻,窗外的夜色渐渐降临了,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就这样被围困在黑与白的城墙里。

唉,我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

是回苏天平那布满了“眼睛”的房间?还是去黑夜的街头寻找“明信片幽灵”?或是跑进地铁发现车厢玻璃上若隐若现的小枝?

这时我的意识有些恍惚了,情不自禁地走到阿环的白色世界里,轻轻抚摸那雪地般的床单,仿佛自己已身处于晶莹的北国。

于是,我像是喝醉一样倒了下来,躺在那白色的床单上,仰面对着同样颜色的天花板。

夜幕已笼罩着房间,窗外雨声凄迷,又一个漫长的旅程开始了。

倒在阿环的木床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孩子,都在这巨大的城市里迷路了,我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窃窃私语,彼此相爱……

大概是还没睡醒吧,我只感到浑身酸痛,这家伙突如其来的电话把我叫醒,已经让人有些不高兴了:“昨天半夜?我不记得了啊。”

“不会吧,我记得你昨晚没喝酒啊,怎么那么快就忘了?我看到你拉着那小姑娘跑出酒吧,后来我也追出去找你了,可是转了半天都没看到你,实在放心不下才给你打电话的。”

或许她真是明信片里的幽灵,如今又回到明信片里去了?

突然,我的眼睛又被什么扎了一下。

心里又紧张了起来,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没想到竟把门给打开了,原来卧室门没有锁上啊。

又做梦了。

现在我终于清醒了一些:“哦,是这件事啊,你放心吧我没事。”

“后来那女孩怎么样了?是不是看上她了?”

缓缓放下手机,心跳却突然加快了。是啊,阿环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了。

小心翼翼地踏进卧室,房间还是昨晚的老样子,灯还亮着,床铺像新的一样根本没动过。

而阿环则如空气般消失了。

这回心又沉到了井底,“扑通”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我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耳边回荡着淋漓的冬雨声。

“切—”当我差点就要说出“她就在这间屋子里”时,嘴巴突然刹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你可别乱说,我会是这种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在电话里大声地笑了起来,听起来使人汗毛都竖直了,“好啦,你没事就好,有什么进展就告诉我,拜拜!”

我颤抖着走到窗前,看着那个在水汽中“开辟”出来的。

大雨从昨晚一直下到清晨,现在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玻璃上朦胧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卧室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我只能轻轻地敲了敲房门,但里面没什么反应。

大概阿环还睡着吧?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用力地敲了几下,又喊了阿环几声,但门里仍然一片寂静。

孙子楚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原来他是“关心”我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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