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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君

身后事18

簪獬话在舌尖,只得咽下去。

竹骝低声说:“这时候敢走在前面,这个戈式算条汉子。”

劈丝少了块头皮,说话一个劲抽冷气:“嘶,好什么,我们里正能干背后偷袭的事?我想,他是知道他们人多,打起来不会吃亏,去的越慢越挣。”

巨竹叶让落雨压折,林子里重见天光,天上的月漏了一地碎金斑斓。林中满是人,四下无人声,只有鼍龙皮鞋踩过落叶,那些没人会低头看一眼的枯叶努力碎裂自己,发出轻不可微的声响。

簪獬弯腰扶起劈丝,继续向前,走到盘盘珀的面前。盘盘珀和竹捕一样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他的神情狰狞许多,满是簪獬心里横死之人该有的愤懑不甘。

簪獬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易折的手腕,温柔坚定的合上盘盘珀的眼睛。

飞箭部的领头鹿接到戈式命令,立刻从各处急奔驰援。鹿鹿和不知簪獬遭遇戈式,仍旧朝着原定目标前进,直接撞进飞箭部援军的口袋。飞箭部三支队伍同样猝不及防,没来得及一拥而上。

鹿鹿和带队藏入一条天然壕沟,躲过飞箭部一轮箭雨保存了实力,又依仗地形反击。飞箭部人数是他的三倍,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

竹鼷凑到簪獬身边:“里正,我们的人肯定在那边,怎么看不见。”

簪獬道:“那有一条壕沟。”

竹鼷奉承:“那老鹿角算什么,里正您才是无所不知。”

簪獬的确无所不知,乐行论清那张地图上都画着呢。

乐行论清获悉飞箭部来势汹汹,虽没踏出巨竹林,可终究是卧榻之虎。八湖那块竹制地形盘详实精妙,但飞艇上看不到林中沟壑。打仗打得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于是派遣哨兵悄悄深入,趁着飞箭部还未撒开布防,仔细探查附近地形又在地图上一一标注,给派出来三队人马都备了一张。

簪獬拿到地图,一看便知。“我们走的这边,林木茂盛便于掩护,不过不利于观察,你留一点。”

竹鼷连连点头,嘴里却劝:“里正,不能再往前了。”

梭镖部与飞箭部仇深似海,两队队伍,甫一见面就杀红了眼。数十人挥投梭镖拉强弓,互相嘶吼怒骂,打得甚是凶狠。簪獬见箭雨如飞,的确不能再靠近。她试吹了几声竹哨,两边俱是没有反应。

簪獬朝戈式喊道:“戈式首领,还请您让领头鹿停手。”

戈式侧走两步,隐入一根巨竹后面。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几团光球不停旋绕。戈式将目光投向一个光球,视线触及的瞬间,眼前天旋地转。

……

坚占举起手臂,任由眩晕侵袭脑海,随后他听到那个熟悉又怪异的声音。

“你那边只有一个人。”

不可能!坚占心中高喊。自己追踪的至少五六个人,甚至更多。有着踪迹可以伪造,有些绝不可能。

戈式下令:“杀了他。”

就在刚刚走动的间隙,他清点了对方人数。即便没能看清所有人的脸,戈式也可以确定去飞箭部营地的,就是那个梭镖部年轻头领。耕地编竹条的村里人,没有那样藏匿的本事。

既然选择了诸夏,他就要为飞箭部争取更多。好向战士们证明,戈式永远是对的。

比梭镖部晚了一步?没关系,把排在前面的杀掉。

坚占耳中听到手下在嘀咕,同时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

戈式给了他一个限期。

坚占忍不住心头浮出杂念:竹海里竟然有人能制约戈式?出了什么事?可惜戈式从不会跟我解释。

出乎意料,戈式竟然说:“需要有人的死来平息战士们的怒火,而获取机会同样需要冒险,但不值得为此犯蠢,浪费我巨大的让步……”

坚占努力思考这些话,耳边突然响起手下嘶声高喊。

“是火!着火了!”

坚占仰起头,朝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

……

簪獬一边关注战场,一边留意戈式。那株巨竹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凭空猜测。

戈式还未从巨竹后面走出,战局发生变化。飞箭部援军那边忽然偃旗息鼓,鹿鹿和应该是察觉到异样,立刻下令停止还击。

鏖战突止,战场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戈式从巨竹后面走出,面向簪獬:“里正。”

簪獬正抬手指向战场和手下说话,闻声看向戈式:“戈式首领……”

戈式蓦地抬手拉弓,鬼哭竹弓绷成一弧。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嘣。”

“嗖!”

簪獬应弦而倒,那支箭穿体扎在巨竹上,箭羽颤栗。整支竹箭浸透鲜血,血液淌到巨竹上,血红、竹青,仿佛巨竹身上撕开一条长长伤口,流出猩红滚烫的血。

“里正。”“里正!”“啊!”几声同时响起,犹如群兽咆哮。

多溪拔腿冲向对面,由于事发突然,飞箭部战士骤不及防,当即被他砍倒一名箭手。劈丝紧随其后,嘶吼大叫:“反击!反击!”

小蚃扑倒簪獬身边,见她肩头泊泊冒血,慌忙拿手去按。

簪獬面色煞白,衬得眼中洇红似烧。她牙关不失控的战栗,神智却是格外冷静,拨开小蚃的手,自己按住肩头:“……扶,我,起来 。”

小蚃单手插入簪獬背上积叶里,推着她的后背,将她扶起。

簪獬看到——

竹骝已经冲到戈式面前。

戈式在拔手臂上的短箭簇。

竹矢自从失手,一直耿耿于怀,手中气弩时时刻刻对准戈式。正因为他及时扣动扳机,短箭簇打中戈式手臂,戈式手臂一抖,飞箭失了准头,本该射中簪獬心脏的一箭,只伤了她肩膀。

“可惜。”戈式猛地拔出短箭簇,鲜血溅在竹骝脸上,烫的他脸皮一抽。戈式反手一掷,短箭簇飞向竹骝。

竹骝早有提防,手里短刀一荡,就听“梆铛”一声短箭簇落到草丛里。竹骝手里短刀连削带砍,戈式侧身闪避,挥起手中的鬼哭竹大弓,对着竹骝头顶猛地一抽!

竹骝抬刀格挡,岂料戈式力有千钧,直接让竹骝的短刀拍在他自己头顶。竹骝只听风声呼呼,随即双臂发麻,脑袋剧痛,眼前星星点点,脚下发软欲倒。

戈式抬起手中巨竹弓,对竹骝当头罩下,只需要他手腕一扭,弓弦就能将人绞死。

“嘣!”

耳边响起厌恶的声音,戈式往后一让,短箭簇却未如他所料的避开,而是狠狠扎进他的上臂,左手彻底不能用了。

竹矢还待再次扣动扳机,刚刚那么与他缠斗的飞箭部战士又扑了上来。飞箭部战士怒气冲冲,刚刚他本可以一锤这个瘦鸡砸成肉泥,哪知道突然冒出一根青竹把自己绊倒。

可恶!该死!

竹矢被他恶狠狠的一扑,手里的气弩被撞飞,第二枚短箭簇从戈式头顶飞过。

“戈式!”

簪獬的喊声吸引了戈式的注意。

戈式大步奔向簪獬,结束战斗最快的办法,就是杀死对方头领。如果不是左手不能用,他一定已经杀了她。

簪獬抽出小礼剑:“巨竹林的老鼠也比你有信用。”

戈式大步越过地上的藤蔓,手一松一握,抓住弓梢,粗大的手指灵巧挑开弓弦。鬼哭竹大弓瞬间弹直,变成一把锈迹斑斑的竹制大剑。

竹剑力劈,小礼剑借势一拨。戈式力道极大,鬼哭竹大剑不过荡开一点,重重砸在小礼剑剑格上,震的簪獬手掌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她借机将竹箭往上一推,猛地抽剑刺向戈式腹部。然而只来得及戳出一个小伤口,簪獬就被竹剑逼得后退。戈式不讲招数,每一击都是千钧之力,簪獬不敢硬抗,闪转躲避看准时机还上一剑。

两人左臂都重伤无法使用,只能单手作战。簪獬的体力不能与戈式相比,短短几个回合已是挥汗如雨。

簪獬被逼退连退几步,背靠一根巨竹气喘吁吁,小礼剑无力的微微下垂:“为什么!”

戈式一言不发,手起风生,巨竹大剑对着簪獬头顶狠狠砸下。

“——啪!”

一株青竹拔地而起,正正挡在簪獬面前。戈式手中巨竹大剑去势不减,硬生生将青竹砸断,竹丝碎片崩裂,在簪獬脸上划出一道细伤口,沁出一滴血珠。

戈式打量突然长出的青竹:“这就是你的神力?”

血珠滑落,簪獬脸颊上勾勒了一道血痕,她用手一擦:“你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戈式并未回答。他用贯牧的眼睛,看到过那些凭空出现的怪异蘑菇,并且一直提防。现在看来,不必了。

戈式高举逐渐,攻势猛如急雨。

簪獬退无可退,只得举起小礼剑架在面前竭力招架。

坚竹和钢铁碰撞,铿铿直响。

忽然,戈式手臂一轮,这次竹剑没有当头砸下,而是横向抽打簪獬右臂。“啪”的一声巨响,簪獬被抽掀在地,手中小礼剑也被甩飞。

簪獬翻身欲起,却又重重跌倒。她两只手软软垂在地上,左肩一大片血污,右手因为刚刚格挡戈式的重击,掌心撕裂也满是鲜血。

戈式大步走到簪獬面前,抬脚狠狠踩向簪獬纤长白皙的脖颈。簪獬吼道:“为什么?”

戈式还是没理会,甚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次,头顶风声忽起。

小蚃等得就是这一刻,里正说得第三声为什么。

戈式单脚着地,闪躲不及,当即被这股从天而降的重力撞弯了腰。他反手用竹箭往上一抽,耳边传来忍受剧痛的抽气声,同时自己脖侧一疼,有热流涌出。

戈式眼前阵阵发黑,剧痛让他狂性大发,恶狠狠的连抽两下。小蚃左边应声折断,手指无力松开插入戈式脖侧的匕首。

簪獬从地上挣扎站起,双臂软垂,似乎被这一幕吓呆。

戈式扔出巨竹弓砸簪獬,反手向自己背上一抓。小蚃张嘴死死咬住戈式头顶的白鹿角。戈式手指用力,“咔哒、咔哒”两声脆响,小蚃肋骨断了两根,像块狗皮膏药被他撕下来。

戈式大步冲来,簪獬慌乱抬脚踹向他腹部伤口。戈式无惧她这一脚,硬生生抗下,簪獬反而一个不稳,踉跄后退踩入身后浅坑,险些跌倒。

戈式弯腰俯身,五指大张嵌住簪獬脖颈。

簪獬出手如电,左手握住戈式脖侧的匕首,猛地用力一拉!

戈式脖颈血如泉涌,他双目圆瞪,难以置信的盯着簪獬左肩,同时松手捏住她的左手手腕。

而在此时,簪獬竟睫羽微垂,看向地面。

一股寒意涌上戈式心头。

浅坑中一根不起眼的竹笋飞速冒芽,刹那笋箨脱落,瞬间拔高一仞。

戈式心口一凉,低头看到一截碧青竹枝插入自己的胸膛。

簪獬抬眼。

一梃巨竹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戈式的尸体被巨竹贯穿,挂在半空。

戈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会后悔的。”

簪獬默然不语,她的决定不是这样,但现在已经不必再说。

“多溪,看看小蚃。”说罢,簪獬挣脱小蚃的手,从巨竹后面走出,有意让戈式用神通叫停飞箭部的攻势,“戈式首领……”

戈式不等她说完,率先走向打斗声来处。

簪獬心惊,跟着他往旁边踉跄几步,避到一株巨竹后面。

雨停风收,星月皎洁。

她抿了抿唇,唇色是林间薄雾,声音是堂上诵书,板板正正,一字不错:“戈式首领,你审时度势,顾全大局,竹海再无第二人,我很佩服。人,我交给你了,你也亲手处置了。约定已成,我想请戈式首领一同去竹编村,出席我的就职典礼。我也好向你引见其他几个村长,免得彼此生疏。”

戈式答允:“我信你做得了主。”

小蚃手脚比脑子快,脑子还没想明白,脚已经迈出去,伸手冲向簪獬的胳膊。

事发猝然,两方人马皆是一愣,刚想有所反应,就听不远处传来打斗声。箭羽破空,刀剑互砍,听声势便知人数不少,杀气腾腾。

飞箭部援兵与鹿鹿和他们碰上了?

簪獬立即想去阻止争斗,免得又添死伤再结仇怨,坏了和戈式的约定。

他看着簪獬侃侃而谈,心中无端闷涩,扭头瞥见竹鼷像只大竹老鼠缩蹲在巨竹根部,那脸紧紧贴着巨竹,挤的腮帮子肉鼓起显得眼珠更小,脸上一副老鼠偷食被人撞见的惊悚。

惊悚?

竹骝低骂:“老瘪笋。”

两方人马遥遥相望,并肩而行。果然簪獬所料,鹿鹿和跟飞箭部援兵打起来了。

此时簪獬正与戈式说话,聚精会神的应付,不查身侧一个黑影袭来。她还未来得及侧头,便见戈式扬起一甩,夹在指间的竹箭掷出。

伴随“啪”的巨响,小蚃手骨“咔哒”一声折断。剧痛席卷而来,小蚃额头青筋狰狞一跳,瞬间冷汗津津。他却没有缩手,五指猛地一握,攥住簪獬小臂。

这场蓄势已久的厮杀,本该尸山血河不死不休。如此轻轻揭过,小蚃心里一块巨石落地,心安了,里面又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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