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但不许你惦记

鄂毓拉了张小凳子往大哥身边一坐，开始认真地填写起来，内容还挺详尽，有身高体重性别年龄，学历，就业经历，甚至还问了恋爱次数以及性取向。鄂毓借机和光头攀谈起来：“大哥，你们这里思想还真是与时俱进，我以前......”话没出口，还好他及时打住，不能说自己在传媒公司上班的事情，不然就露馅了。于是，他快速地改口道：“我以前在培训机构上班，人家也没有问得这么详细。”

“培训机构？做什么职位？”光头好奇地问。

“卖课程的。就是那种教小孩的课外辅导班。”

鄂毓穿得随意，牛仔裤配黑色T恤，但是他很快就发觉自己还是失策了，南方的骄阳比他想象的更毒辣，和常年饱受风吹日晒的农民工兄弟健康黝黑的肤色放在一起，鄂毓简直白得发光，特别是最近又被南和谦小心翼翼养得太金贵，令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刚靠近大楼，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几个蹲在早餐摊外面大口嗦粉的男人对他瞄了几眼，他接起电话拐入了一条巷子，压低了声音问：“喂？”

对面传来妈妈的声音：“阿毓，我刚刚从洗手间出来，你怎么就跑出门了？我现在来找你？”

“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光头说。

“唉，大哥，您大概也听出来了，我不是本地人。我觉得咱们挺投缘的，就和您直说吧。小弟在老家欠了点钱，跑来这里投奔我姑婆，您看我也做不了那种日结的苦工，我看您这里能包吃住，每月5000，实在很符合我的求职要求，您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小弟以后肯定不会亏待大哥！”

“好说。”大哥神神秘秘地说，“月薪5000那还只是底薪，我看小伙子你还挺机灵的，如果你表现好，提成有这么多。”大哥说着给鄂毓秀了五根手指。可不是嘛，一单入账几十万的无本万利的生意，那都是小意思。

鄂毓故意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原来当客服可以赚那么多钱啊！”

“现在是什么时代啦，只要你肯努力奋进，就一定能赚到钱！我们的口号是‘爱拼才会赢’！”

鄂毓看着大哥这信誓旦旦的样子，突然有种打工人对打工人的惺惺相惜，现在还有多少打工人会把老板画大饼的口号当成金科玉律！还如此认真负责地把自己和公司KPI捆绑！

光头问：“小伙子，谈过恋爱吗？”

“正儿八经算谈过三次。”鄂毓如实回答。

光头打量了他一眼，“我说呢，长这么俊，正儿八经谈过三次对象啦。那不正经的肯定更多吧！”

“哈哈，也没有。不过认识些美女，大哥有兴趣我可以介绍认识。肤白貌美，腰细腿长，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嗲得你心化掉了，我朋友圈里有好多呢。”鄂毓微笑着说，他连婚都结两次了，实在是没好意思炫耀。

“好啊，听说你们那儿的女孩子都温柔，长得标致。我们这个客服工作刚好需要你有这方面经验。”

鄂毓故作天真地问：“真的吗？还有这福利！客服还可以和美女聊天！那我应该很合适！”

“想什么呢！这是工作，你真当让你和人谈恋爱啊！”光头嗔怪道。

鄂毓憨厚地挠挠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大哥，您看我，一说到美女就精虫上脑。那您说我应该怎么做？”

大哥竟然大大方方、毫无戒备地点开了自己面前电脑上的对话框，上面正是他和一个网名为“南柯一梦”的女人的聊天记录。这聊天内容真是让鄂毓这个自诩为“情场半个老手”的都自愧不如，他顶多面对面的时候，采取毛手毛脚，以及言语挑逗，可是聊天记录还是极其正经的，类似“喂，下班健身房走起？”，“周末去吃那家新开的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普通哥们儿。

可是再看看这位“南柯一梦”和大哥的聊天内容，“我的亲亲爱人”，“我夜夜在梦中与你邂逅，不希望我的爱如你的名字一样”，“想你这件事就仿佛是呼吸”，如此种种。

如果要鄂毓对南和谦说这种话，他大概会自己先吐为敬。

“哥，这位南柯一梦是位美女吧？有没有照片啊？”鄂毓问道。

光头：“哪来的美女啊？就一婚姻不幸福的大妈，都有三个女儿，还都结婚生子了，就一狼外婆。”

“噗——”鄂毓没忍住，“哥，您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您这是做慈善关爱中老年妇女？”

光头摆摆手：“不，不，又不是真的谈恋爱，我们这些客服就是相亲网站的托，和VIP用户聊聊天。要不然哪来那么多成功人士的资源啊？就算有，人家有时间跟你风花雪月？”

“可万一对方提出要开视频或者见面？不会被拆穿吗？”

“那当然就找个理由，不方便开视频。再说提见面前，说不定早就拉黑了。”光头的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

“原来是这样啊。”鄂毓本想继续多问点其中奥妙，比如他们这些客服到底是如何赚到钱的？但是，作为受害者家属，他也已经猜到，就是先和对方产生感情，获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再试探出对方的家底，最后在适当的时刻，表达自己非常想要和对方在一起（结婚），但是有现实的困难，比如买房、办酒席需要钱，趁机以为了彼此共同的未来之理由，带对方“理财”或者参与线上博-彩。

但是，大哥明显还没有打算将他们的赚钱套路全盘托出，如果问的太多，反而显得非常可疑。鄂毓决定就点到为止，就算他身手不错，也不可能以一敌十。既然发现了窝点，当务之急，再搜集些报案的证据，然后赶快脱身。

大概是过了午休时间，门口又出现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微胖的女孩，一个高瘦的男孩，看上去都和鄂毓差不多年纪。女孩一眼就看到了鄂毓，猝不及防地红了脸，当然这种莫名其妙被女孩子喜欢的事情并不少见，他绽放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是新来的？”女孩态度热情地问。而旁边的男子却显得更为警惕和防备。

“你们好，我叫李维。”鄂毓也热情回应，没有理会年轻男子审视的目光。

“你好，我叫吴梦漪。你可以叫我小梦。”姑娘害羞地说。

鄂毓依然很客气地赞扬道：“梦漪，真好听！”

“小梦，你把他的申请表和身份证件拿进去处理。”光头交代着。

“行，小维哥，麻烦你跟我来。”梦漪说。

鄂毓正打算跟着她往里面一间屋走，他的手机再一次振动个不停，看了看是陌生号码。为以防万一，他和小梦打招呼说自己有紧急电话，于是出门到露天的楼梯接电话。他刚接起，对面就传来陌生的男声，很奇怪的，对方似乎是开了变声器。

“你是鄂毓？”

鄂毓警惕地问：“请问哪位？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跟你提个醒，你和XX集团的南总的儿子在一起的证据在我们手里，不想被曝光的话，让他把手上的比特币打到我们提供的账户，我们要全部！”对方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你是谁？你威胁我！我要报警了！”鄂毓大声质问对方，可对方没给他问话的机会就已经挂断了。

“我就知道你是警察派来的卧底！”鄂毓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杀猪盘公司的高个男雇员逮了个正着。

“妈，您听我说，我带着您一起不方便。您在旅馆里待着，把门锁上，如果有陌生人让您开门您千万不要开，立刻报警。”

妈妈开始紧张起来，“阿毓，你去哪里了？你不要鲁莽行事！”

“身份证带了。学历忘带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聘工作都不知道准备充分。那明天带来，还有复印件，这里复印2块钱一份。”大哥抱怨了一句，从手边一沓厚厚的纸里抽了一份表格递给他。

“是不限，不过最终录取的都至少大学毕业吧！你不知道现在大学扩招，本科学历不值钱！”

这是南方某城的城乡结合部，“城中村”里一栋老旧的楼房。楼下开了家网吧，乌烟瘴气，大早上出入的都是清一色“农名工”模样的年轻人，旁边就开了间早餐店，外加一家小卖部。非常典型的城中村CBD。

“别担心，我只是先去探路，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以后，再带您见柏原。您安心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鄂毓就主动挂断了电话。这个地方人多眼杂，不宜多言。他看到巷子里斑驳的墙面上贴着些招聘零时工的小广告，他一眼看到了几张大版面广告用加粗黑体印着“招聘电话客服，学历要求：不限，地点：面试上4楼”。

从巷子里出来左转，就有一个外露式楼梯。他向上爬了四层，开了一道铁门进入，发现里面立着块广告牌，“XX金牌客服有限公司”。他向里走，有个大爷在一道玻璃门前的太师椅上打盹。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开门见山地问：“来面试？”

看来鄂毓这是意外进了个团伙作案的窝点。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站在门口没动，故意带着点口音小声地问：“这里是招聘客服吗？”

没想到现在连客（骗）服（子）行业已经“内卷”成这样啦？

“我是国内民办三本毕业，应该勉强可以符合贵公司的招聘要求吧？”

大哥一脸嫌弃地说：“行，你把表填了吧。带身份证和学历证明了吗？”

“里面走。”大爷应了声，就没再搭理他。

鄂毓推门进去，就看到一间还挺宽敞的办公室，和正儿八经的的写字楼差不多，一排排的办公桌摆满了台式电脑，但是里面只有一位工作人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学校机房。稍微瞄一眼屏幕上的内容，都是打开了好几个聊天软件的对话框，还有几大知名相亲交友网站的页面。

“这行业听说还挺暴利的。”

“真tm赚钱！您不知道啊，就我这样的，还被凑数拉去教过中学物理，那个吹牛不打草稿的傻b老板宣传机构里全都是有知名高校学历，且有公立学校教师资格证的老师。切！我当时连大学毕业证还没拿到呢！收学生每堂晚自习100块，十几个学生，到老师手里每晚总共50。最后还各种挑毛病，拖欠工资！”鄂毓对着光头吐槽。这不是他编的，是他大学时候的一段真实暑假兼职经历。

那个坐在离门最近的电脑前，光着脚丫子踩着张板凳的光头大哥，听到了鄂毓蚊蝇一般的叫唤，转过头非常霸气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过去继续专注于屏幕上的纸牌游戏，不是很耐烦地问：“你什么学历啊？”

鄂毓客客气气地说：“大哥，不是说学历不限吗？”

鄂毓愣了愣，回答：“对，我来应聘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