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赋

“墨源先生，你们墨家的事留待你们慢慢再说。”田瑭伸手打断了墨家这类似告别的仪式，“可否借一步说话？”

“田长史……这边请。”墨源先是一愣，随即指引田瑭前往墨家作坊的会客室。

待到众人退尽，田瑭才开口道：“实不相瞒，墨显被人所欺，我也感到十分可惜，这是因为他心比天高，却幼稚简单。”

马钧已经是冀州考工司丞，不可能长期呆在幽州，所以除了被拉拢的墨显外，代替他在沮阳做事的，还有一个马汮。

不过，马汮已经在田瑭查出她之前，从容离开了。

案子查到这一步，已经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必要，田瑭不可能派人去冀州抓马钧，也不可能派人在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上搜捕马汮。

“田长史但说无妨，凡有一点可能，墨家自当全力以赴！”墨源仍然不知道田瑭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但听这话风，墨显之事似乎另有转机。

“《汉律》日趋荒废，幽州当前施行的主要是《除恶令》，不知墨源先生有没有认真读过。”田瑭没有接话，倒是先问了个问题。

“粗浅看过，不知与墨显之事……”墨源一头雾水，不敢乱说。

“无论是《汉律》还是《除恶令》，都没有明确划定间谍罪的判定边界和量刑标准，尤其是针对技术间谍。”田瑭只能直接提点他，“若以军法论，墨显必死无疑，若由魏县令处置，则稍有变通。”

“这……”墨源犹豫了一下。

“没让你去贿赂魏县令！”田瑭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此事已经闹得尽人皆知，所以对墨显的宣判必定万众瞩目！我是要你带着墨家众人去大堂上据理力争，你们不是有一定的逻辑学基础吗，就揪住《除恶令》没有针对技术间谍罪的条款这一点，让魏县令判无可依！”

“田长史这是要救墨显？”墨源似乎抓住了一点头绪。

“实话实说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果已经造成了，但判罚依旧不是目的！我是要借着这件事，把法治的理念宣传出去，让老百姓知道，一切生杀予夺的标准，只有法律！”田瑭郑重其事地说，“即使是墨显这样，所犯错误已经到了大家皆认为可杀的程度，但因没有法律依据，还是不能杀，只能参照量刑！反之树立的概念就是，一切以法律为准绳，只要违反了法律，一定会得到严惩！”

“田长史好深的心思！”墨源由衷说了句，突然又感觉自己用词不对，连忙改口，“好远的谋虑！”

“这件事影响很大，若不这样，影响就是恶劣的，若将百姓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法律层面，影响就是积极的，这不但会强化老百姓的法制观念，也会倒逼官府及时修订法律，并给所有人敲响反间谍的警钟。”田瑭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至于救下了墨显，只是顺手的事情，好在，他有可圈可点之处，现在又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我也没有必须要杀他的理由。”

“可是，墨显毕竟是杀了人的，孔狄死在他手上……”墨源彻底明白了田瑭的意图，但还是不无担忧。

“孔狄和墨显可是同谋！”田瑭一语定性，“所以，可以把杀人之事理解为内讧。或者理解为其他什么，你们墨家应该有办法。”

“田长史对墨显有再造之恩，对墨家也是关心有加，不知长史……”墨源知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田瑭的这一番谋划，必有条件。

“我打算在沮阳办一个研究院，专事研究，不事生产。”田瑭亮出自己的底牌，“原本是打算从各个工坊招一些能工巧匠加入其中，遇到你们墨家后，我有了新的想法……”

“田长史深谋远虑，墨源甘拜下风。”墨源马上就听明白了，这哪里是田瑭在提条件，这分明是给了墨家一条康庄大道，“在下愿意带着幽州墨家众人加入研究院，助田长史一臂之力！”

“之前我就说过，你是个明白人！”田瑭一把抓住墨源的手，上下晃了晃，“果然没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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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要做的，是善后的事。

首先是给此次事件收尾，尽量降低影响；其次是采取措施，阻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你啊……”墨源长叹一声，然后又转头对身后墨家弟子道，“你们当以此为戒！”

墨家众人皆面有戚色，纷纷抱拳称喏。

“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间谍罪都是大罪！”田瑭一句话便将墨源堵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马钧和马汮到底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他们两个就是田瑭要抓的主犯。

所以，他让传令给魏攸，说主犯孔狄人死罪消，家眷中也确实没有知情之人，所以命他撤去官吏，将孔狄家眷全部释放。

若他们愿意在沮阳继续经商，则官府仍旧一视同仁，若他们决意离开幽州，官府也不阻拦。

“求田长史只杀我一人！”墨显目光灼灼地盯着田瑭，半是恳求、半是坚毅。

“师叔，如此已是最好的结局。”墨显也连忙出言阻止墨源继续说下去，生怕节外生枝。

墨源闻言，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是我墨家弟子，巨子待你视如己出，你有什么话要说，我帮你带回去。”

“墨显犯了错，自当一力承担，无话可说；师傅恩情，墨显此生无法报答，心如刀割！”墨显稍微辨明了一下方位，朝着西南庄重的跪拜叩头，眼中含着热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墨家众人依旧被军士包围监视着，大多数人被折腾了一夜，显得精神萎靡。

墨显见田瑭去而复返，脸上表情又阴晴不定，便以为自己大限已到，田瑭这是来送他上路的！

“田长史一针见血！”墨源不知道田瑭的意图，只能先恭维一句，何况，田瑭说的也是实话。

“但墨显爱学成痴、敢作敢当，也不是全无用处！”田瑭话锋一转，提出截然相反的论调。

“我不会判你，虽然我是上谷太守，但你在沮阳犯事，理应由魏县令来处置。”田瑭瞥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墨源，“现已查清，墨家除墨显外，余者皆与此次案件无关，《除恶令》也不提倡株连，所以你们可就地释放。另外，墨家在幽州的所作所为并未触犯律法，准许继续留在幽州。”

“田长史英明睿智！”墨源听了田瑭的表态，知道墨家算是躲过了一劫，但未知墨显下场，还是不由自主问了半句，“墨显他……”

而后，田瑭再次来到墨家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