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七宝明月楼》
七宝明月楼

第121章 1

萱儿垂下眼睛,“陛下,萱儿什么也没有说。请陛下保重身体。”

在刚才那一刻,她似乎已作出了这辈子最艰难的选择。虽然艰难,虽然痛苦,却是让她能够安心的选择。

……

事情并没有萱儿想的那样简单。

入夜,萱儿手里捧着茶盏,侍立一旁的内监掀开厚厚的门帘,她慢慢走进内殿。勃长乐不在书案前,而是站在窗边。窗外的暗夜深沉若海,一望无尽,远处雕梁画栋,雄伟奇丽,在他的眼中只留下了一片阴影。

萱儿刚想说话,勃长乐忽然咳嗽了起来。

太后挥挥手,内监们便退了出去。

勃长乐微笑着迎上来,请太后坐在主位上。太后对着萱儿笑了笑,才转过头对勃长乐道:“适才内监回说你今天没上朝,用饭也很少。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勃长乐垂目道:“累母后担心了,朕只是没什么胃口,不敢惊动太后。”

太后瞧着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在心底叹了口气,缓缓道:“哀家也只是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顺便跟你说说话。”

勃长乐面色平静,不露声色道:“母后想说什么,朕都会好好记着。”太后却对萱儿道:“你累了一天了,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再到哀家宫里来。”

萱儿直觉太后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勃长乐讲,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太后一直温柔地注视地注视着她离开,才轻声对勃长乐道:“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勃长乐依言在下首坐下。太后问道:“她没有应你吧。”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偏偏勃长乐能够听懂,他轻咳一声回答道:“朕终究会让她答应的。”

太后皱眉道:“她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性子倔犟。她要是铁了心,死也不肯点头。你这样耗着,拖着,又有什么用?”勃长乐冷声道:“这是朕要操心的事,不劳母后费心。”太后摩梭着手中的瓷杯,好半天不作声,最后淡淡笑了笑道:“你还在怪哀家么?”勃长乐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朕从来不敢怪母后,换了别的母亲,做出的选择也一定是这样。”太后道:“你这样说,心里就肯定还是在怪哀家。”

勃长乐知道海明月心思细腻,很多事情她虽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一般,便只低声说道:“朕心里到底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母后来找朕,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太后突然问道:“你连日召勃日暮进宫,究竟想做什么事?”

勃长乐并不言语,太后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叹气道:“你打算怎么对付贺兰雪?”勃长乐冷冷望着烛光,跳跃的火焰在他眸中投下一片阴影。太后道:“怪不得你不着急,只因你知道贺兰雪死了,她总有一天会是你的。”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冷漠起来。勃长乐与她相处数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说道:“朕并不曾想过伤害她,母后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勃长乐面色平静,直视着自己叫了十多年的母后,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太后神色慢慢变了:“你真要杀了贺兰雪?”勃长乐冷笑道:“莫非母后要护着他?”太后道:“哀家只想知道你的真正心意。”勃长乐道:“贺兰家朝中党羽众多,朕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想找到合适的机会,将这帮前朝余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他说到斩草除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片肃杀,可见绝非玩笑或一时兴起。

太后缓缓道:“贺兰家虽收养了前朝的皇子,但多年来并无谋逆的行为,陛下真的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贺兰雪毕竟不曾参与朝政,陛下又有什么理由非杀他不可?天下又会怎样看待陛下?”

勃长乐刚要说话,却掩住了嘴唇,猛烈的咳嗽使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抬起头来,双目已沁出了点点寒火,“这么多年来,朕难道不曾孝顺母后吗,母后连一个贺兰雪都这么爱护,为什么不曾替朕想一想呢?在母后心里,朕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吗?”

太后长久地望着他,终于不说话了。她已知道,一旦她插手这件事,她与勃长乐的母子感情也就彻底断了,他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真的要弄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么?他喜欢的,正是自己要保护的,他的所作所为,又将给萱儿带来多大的震撼,现在海明月自己,也没把握了。

就在这时,勃长乐道:“母后,朕做什么都不会瞒着你,你问朕,明亲王进宫做什么?好,朕告诉你,朕命他率领轻骑营到允和宫埋伏,不光是明亲王,还有你的侄子海蓝,朕要他率众在宫外埋伏,这些话,恐怕他并没有禀报给太后知道吧。”太后还未说话,海英的脸色已经煞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太后,弟弟他——肯定一时糊涂……”太后轻轻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海蓝作为海氏的嫡系,竟没有向她禀报就私自接受皇帝的命令,这实在令她难以置信,海蓝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太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海蓝他,必定还嫉恨着贺兰雪,才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勃长乐接着说道:“明晚朕在允和宫大殿赐宴,正式为皇妹与贺兰茗赐婚,这门婚事本就是母后定下的,想必母后不会反对。”海明月听了这话,终于确定这一次勃长乐肯定要把贺兰家一网打尽,心中更是烦乱,明天的宴会,不知会有怎样的一场大变。

翌日晚,宫中大宴。

贺兰家诸人到了宫门口,才发现竟然只有贺兰氏一族接到了皇帝的宴请,皇室里陪同的也不过是已经子承父位的明亲王勃日暮,不由得个个都有些忐忑。只有贺兰雪心中明白几分,但他还是平静地走了进去。内监引着众人进宫,殿外大厅中已经摆开了两桌筵。贺兰家诸人坐成一席,贺兰雪微立片刻,却走到另一边独坐一席。勃日暮却丝毫没有就坐的意思,站在大厅中央,始终面带笑容。

从进来开始,众人便觉得这大厅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只有贺兰雪一眼看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既然是皇帝设宴,当然应该在主位上再开一席,怎么会只有两桌酒席,根本没有皇帝的御座?

佳肴上桌,却无人敢动一筷,原因无他,皇帝还没有来。

等候了很久,席上仍然是一片宁静,连一向轻薄的贺兰茗,都感觉出这里气氛的不同寻常,低了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缎面,不敢言语。坐在他旁边的贺兰景,已经是满头的冷汗,直觉自己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

贺兰景偷偷瞄了一眼首座上的父亲,见他手揽长须,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但仍然是十分的镇定,他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转脸去看贺兰雪。这一看却有些吃惊,贺兰雪正坐在另一边的席上,面色平静,态度十分自然,仿佛对着场上奇怪的气氛浑然不觉。

勃日暮一直注视着贺兰雪的一举一动,二人眼睛对视片刻,反而是勃日暮先移开了视线。见状,贺兰雪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

跟在皇帝身边的贴身内监小金子,双手托着金漆镂空雕花木盘,盘中有一只酒壶和三只酒杯,慢慢走进殿内。“王爷,诸位大人,陛下身体偶有小恙,今日就由亲王陪诸位饮宴,这是陛下的赏赐。”

勃日暮接过托盘谢恩后才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他环视了一圈后笑道:“陛下不来也没有关系,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他突然住口不说,举步慢慢走向贺兰族长。“既然是陛下的赏赐,自然不好辜负。来,贺兰大人,本王代陛下敬你一杯。”

勃日暮提起酒壶,在两只杯中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贺兰傅贤,对方恭敬地接过,笑道:“王爷言重,犬子何德何能,竟能受到太后和陛下青睐,一切都是他的福气,这一杯,该是微臣敬太后和陛下。”

“爹!”贺兰茗还傻愣愣地看着,旁边的贺兰景却已经失声叫了出来。

贺兰雪仍然坐在桌边,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这里的情形。

勃日暮微微一笑,“好,本王自己先饮一杯!”他说着,真的举起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贺兰傅贤仿佛对儿子的示警毫无所觉,也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直烧到心头,“好酒!”他朗声赞道。

勃日暮大笑,“好,贺兰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正合本王的脾气!”

过了片刻,贺兰傅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贺兰家的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等一杯酒喝完,勃日暮向另一边的贺兰雪走去。

“贺兰公子,本王与你算是旧识,今日当连饮三杯才好!”

他用手心捂住嘴唇,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腰也弯了,身体蜷缩起来,萱儿皱起眉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到这种揪心的痛苦。

这半个多月以来,勃长乐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病情却十分严重。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寒凉入体,他往往剧烈的咳嗽,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杜良雨解释说,是因为取血的时候伤了心肺,并无性命之忧,就是难熬些。

话还未说完,勃长乐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将肺腔中的血全都咳出来,声音破碎,即将断裂一般,整个人都蜷了起来,手指紧紧抓住书案上的一本奏折,那本折子顿时像是被铁钳夹住,皱成一团。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痛苦过了,他才慢慢问道:“你刚才想说……咳咳……什么?”

她不再想下去,温言劝勃长乐喝药。他却只是眼睛更亮地望着她,缓缓道:“普天之下,只有你对朕最好。”可是很快,他的目光忽又黯淡下来:“这么多年来,朕过的日子,就像是孤身一人,在爬一座山,山路越往上走,越是险峻,越是寒冷,但朕不能停下来,只能不断地,慢慢地爬上去。”

第107章(1)

勃长乐深喘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就见萱儿端着茶盏皱眉沉思,明丽的脸上多了一层凝重的风姿,清理绝俗之间更添风采,他便不觉瞧得呆了。

“陛下,喝药的时辰到了。”萱儿察觉到他的目光,走过去递上茶盏。

萱儿看着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两岁,但她可从来没有这么任性过。她以前从没有想过,勃长乐在众人面前是那样高高在上,可私底下他却是另一个人一般。他年轻、孤寂、却固执的像个孩子。吃药要人哄着,睡觉要人陪着,别人不敢哄,不敢陪,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萱儿不惧怕这个身份高贵的少年皇帝了。

他顿了顿,淡淡地道:“朕不光要爬上去,还要站到最高的地方,最险的地方,同时,朕还要千方百计看着,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滚下山来。”

他咳了一声接道:“朕不想一个人——所以,你不要怪朕,不管你怎么想,这辈子朕都不会放开你的。”

萱儿心颤了下,低下头去,“陛下的心愿,萱儿都明白,但萱儿——”

萱儿不赞同地望着他:“陛下不要心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药不坚持吃,病怎么会好呢?”

可勃长乐并没有伸出手来,只是慢慢走去桌边坐下,坚持道:“朕不喝。”

背后有轻轻的脚步之声,小金子低声提醒:“陛下!”

勃长乐起身,萱儿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海明月果真站在门边,旁边还立着一脸平静微笑的海英。萱儿急忙道:“太后还没安歇么?”她自然地走过去,扶着太后进来。

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她,她也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作为补偿,但她不可能爱上他,她唯一能做到的,是陪着他,直到他真正长大,不需要她为止。可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勃长乐才肯放了她,让她自由。

只是他一天不说,她就一天走不得。如果带着愧疚走,她一生都不得安宁。她知道贺兰雪那一次受了重伤,但她不敢去问,也不敢知道。装聋作哑的人,未必就不痛苦。耳朵蒙上,可以听不到,眼睛闭上,可以看不到,可什么时候,心也可以被蒙蔽,无知无觉,才能不再痛苦。

勃长乐醒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这药喝了这么久,也没有用。”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