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煞记

屋外夜空下，一片不知从哪儿来的黑云忽然飘来，挡住了高空本来就不明亮的圆月。大地变得比刚才更阴暗了些，从干枯的树梢拂过的冷风猛地变强了数倍，几株枝桠猝不及防，禁不住寒风摧残，瞬间断了。

屋内烛火忽然跳了一下，似乎受什么影响，从灯芯照出来的明黄色烛光消失了，反而变成了绿幽幽的鬼火一样的光芒。

房屋四周，屋顶和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神秘的黑气，像有人拿墨涂抹上去的，阴气森森，仿佛那儿随时会钻出极度危险的凶兽。

对药殿来说，深夜是最紧张和热闹的时候，很多尸煞喜欢昼伏夜出，借着夜幕的遮掩行凶，所以柳院很多伤者都是夜间被送来的，每到这个时刻，都需要大批净化师出动，为受袭者疗伤。

以前古凌可也经常替受袭者疗伤，医治煞毒，可经过圣殿府事件后，大部分净化师或多或少疏远了他，不止普通净化师，就连葛益、大主事等人都对他客套有加。

客套是客气话，应酬的是客人，古凌可来柳院这么长时间，柳院早将他当成了自己人，现在突然对他如此客套，即便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也能从中读出很多意味。

这种景象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当黑气准备爬向古凌可时，不知什么原因，所有黑气又撤了回去，退向屋顶与地面，露出了绿植，露出了屏风，露出了桌椅，露出了沐浴在黑气中的一切。

屋顶和地面的黑气消失了，与此同时，古凌可胸口的劫煞纹也消失了，桌子上的那盏灯烛发出的光芒也从诡异的幽绿色变成了平常的明黄色。

十息后，古凌可睁开双眼，眸中平静如水，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清楚刚才发生过什么事。

他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屋内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了一道身影。古凌可对那道身影非常熟悉，很奇怪这么晚了，辰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禁讶异地叫道：“师父？”

辰夜“噢”了一声，向古凌可走来，看着古凌可的双眸有些不平静。

“怎么了？”古凌可有些奇怪。

“没什么。”辰夜说道，顿了一下，忽然问道：“小可，你恨尸煞吗？”

古凌可感到莫名其妙，他虽然是净化师，是尸煞的克星，但对尸煞却没有什么恨的原因。

见古凌可摇头，辰夜又问道：“你怕尸煞吗？”

世人大多惧怕尸煞，尸煞拥有毁灭、破坏性质的黑暗系灵源，在人们的认知里，拥有这类灵源便是一种罪恶。

古凌可从小就听说过尸煞，但玥镇那么偏僻的一座小镇和尸煞根本扯不上关系，在跟尸煞打交道后，大多都是尸煞怕他这位净化师，所以他对尸煞也谈不上什么惧怕。

辰夜深邃的双眼如同星空，问道：“你怎么看尸煞？”

“尸煞当然是一群恶人啦。”古凌可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想不论把这话拿去问世上哪个人，得到的肯定都是这个答案。

辰夜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如果你是尸煞，你会怎么看待尸煞？”

“这不太可能吧。”古凌可笑了笑，他不明白辰夜今晚怎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不过他是净化师，他体内拥有净化力，光这一点，就注定他不会是尸煞。

辰夜呵呵一笑，眼眸变得比刚才更有深意：“我是说如果？”

如果是尸煞，那以后要以哪种身份示人？尸煞？净化师？还是锻造师？

如果是尸煞，身边的人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看待自己？他们和自己会不会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是尸煞，在这个以尸煞为恶的世界上，自己又要如何生存？

……

古凌可忽然觉得有些恐怖，他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现在经辰夜提醒，他才发现从尸煞的角度看，在世上生存如此困难。

这个世界尊崇强者，尊崇四大职业师，唯独不给尸煞任何生存的空间。

没有人能掌握体内灵源属性的出现，灵源的属性无法把控，世上大多数人修出的都是普通灵源，但这并不防碍自然系这等高贵灵源的出现。

就像不防碍黑暗系这等破坏性灵源的出现一样。

对于修行者而言，灵源代表着出身。

没有人能决定自己会修出什么灵源，就像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

如果自己体内出现的不是奇木异源，不是烈火源，而是黑暗系灵源，那自己走的将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无法想象的无比艰难的路。

古凌可忽地打了个寒颤，当他再次看向辰夜时，微微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辰夜似乎没打算追究，呵呵笑道：“别想那么多了，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门在古凌可面前“吱”地一声关上了，看着这扇将黑暗挡在外面的木门，古凌可突然感觉累到了极点，仿佛一个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了世界尽头的人。

夜深了，这座城也进入了沉睡。

辰夜站在寒风中的山顶上，看着这座沉睡的城，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少年年轻的声音。

“喂，老头，世人为什么对尸煞抱有这么大的偏见？”

“有偏见吗？”

“怎么没偏见？干坏事的一定是尸煞，惹麻烦的一定是尸煞，就连晚上大婶哄孩子睡觉，都拿尸煞吓唬小孩，气死我了。”

“呵呵，你气什么？你是锻造师，又不是尸煞。”

“我为尸煞感到不平啊！凭什么尸煞就得背负那些骂名？凭什么尸煞就一定得是恶人？那么多尸煞，大多都是好人，恶心人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可凭什么把帐全算在尸煞头上？”

“谁让尸煞拥有黑暗系灵源呢？”

“哎，黑暗系灵源怎么了？黑暗系灵源就一定会害人吗？拜托，修炼邪功的仅仅只是一部分人，而且其中大多数还是拥有普通灵源的人，它圣域凭啥把黑暗系灵源定为罪恶？”

“你是锻造师，当然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是尸煞，你怎么看待尸煞？”

“……”

“没话说了？”

“如果我是尸煞，我一定要改变这个错误的世界！”

……

所以最近这些夜间，他未再医治受袭者，而是呆在房中修炼。

而今他步入了下灵上境，能晋入下灵上境完全拜阴煞王所赐。阴煞王是黑暗力量的凝聚体，当阴煞王想要吞噬他的时候，反遭九龙屠魔阵、北冥妖铃和炎荒三凶共同诛杀，从世间消失，不过庞大的力量并未流失多少，反而转入他体内，助他突破了下灵上境。

当黑气充满他身体后，他胸前逐渐浮现出了一道神秘的黑色花纹。那种花纹犹如左右两排合在一起的波浪，又像一对什么鸟兽的翅膀，花纹上方中央是一面镜子般的圆纹，圆纹当中为一只类似太阳又类似眼睛的图纹，下方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骷髅脑袋。

那是劫煞纹，是阴煞王拥有的力量，包括此刻游走在他身体各处的黑气，都是阴煞王留给他的。

自那缕黑气之后，又有一缕黑气浮现，紧接着数缕黑气同时出现，在他体内各处游走。黑气挤压了热浪空间，热浪非但未恼，反而让出位置，似乎将黑气当成了同伴。

深夜。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体吸收了多少黑暗属性的力量。

他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火属性和木属性两种力量，却压根儿没意识到，他的体内已经出现了第三种属性——黑暗属性力量，就像他压根儿不知道，他的胸口，几度浮现过代表劫煞力量的劫煞纹。

那是有一缕黑气生成，夹杂在热浪之间，在他体内匆匆流过。

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时，他身体表面赤一片，黑一片，有的地方由赤转黑，有的地方由墨变红，好像两种光从不同的方向映在了他身上。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当古凌可体内黑气越来越盛时，焰力知难而退，渐渐缩回了烈火源中。所有焰力全部回归，这片赤红色的漩涡开始陷入沉睡，再不理睬周围黑气肆虐的景象。

此时的古凌可，体内游走的是浓郁的黑暗力量，而不是灼热的焰力，怪异的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以为自己掌控的还是焰力，修炼的还是那些灼人的高温。

骇人的热浪在他体内游荡，如同百舸游走在大江之上，气势恢宏，不过看他外表，除了皮肤隐隐泛着赤光外，并未与平常有何不同。

只是突然间，在他自己都不知觉的情况下，那层赤光变得暗淡了一些。

地面的黑气顺着墙壁往上攀爬，屋顶的黑气顺着墙壁向下蔓延，当两片黑气交织后，古凌可一丈之外，绿植，屏风，桌椅，包括放在桌子上的那盏烛台都被包裹进了黑气中。

站在屋外，只能看见窗户被一大片诡异的雾气弥漫，阻挡了本来落在窗户上的烛光。

那缕黑气生得极为怪异，突然就在他体内浮现，如蛟龙入海，在磅礴的热浪中缓缓前行，一瞬间没了踪影。

黑气与焰力是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的力量，一旦相遇，必如虎蛟相斗，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可当这缕黑气浮现后，焰力对其视而不见，倒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二者隔了开来。

他端坐在床，微闭双眼，双手结法界定印，体内烈火源全力运转，祭出的焰力如洪流一般在他身体各处游走，强化着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