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后一课
但是，已经过去了3天，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回到现实中来。
我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取钱时才发现，存款远比我预想的要少得多。虽说月工资曾超过100万日元，可是这些钱大部分都被我用来还借款了。
为了能养活自己，我必须要找一份日工资高的工作。
生活总是存在无数种可能。
山崎部长难掩喜色，走进会议室向所有人大声宣布：“杉桥终于坐上了全公司业绩第一的宝座，而且是以比排名第二的青柳和第三的骷髅哥的两倍还要多的压倒性优势占据第一位的！”
会议室里一下子沸腾了，所有人都为我鼓起掌来。
为了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我选择在一家搬家公司工作。谁知，现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在搬家公司我也是一直被人吼来吼去，活儿也是累得要命。
工作第一天，工头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兄弟，20岁左右，染着一头金发，戴着耳钉。
我怎么说也多少有些社会阅历，还曾经创造过全公司销售业绩第二。
我想着自己作为一个有些社会经验的前辈，应该好好教一教他，可是却发现在搬家这方面，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别人的。
金发的小兄弟看也不看我一眼，非常麻利地指挥着周围的人干活。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了些关于如何提高搬家效率的文章，为了搞好关系，我准备用这些和他搭话。
“搬家最重要的还是搬东西的顺序。外行人一般都先搬大件的家具，但是这样一来，把东西搬到新家的时候大件东西就没法再挪动了，是吧。”
我原本以为金发的小兄弟会感叹说“你还挺清楚的嘛”，可是他默不作声，专心地给柜子贴保护膜。
我仍不气馁，继续说道：“搬大件家具的时候因为都很小心，所以不容易磕到。反而是一个人搬的小件东西，一大意就容易碰到柱子或墙，所以更应该格外小心啊，你说是吧。”
这一次我仔细盯着他的下巴，看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这当然是为了配合他给予回应。
结果，金发小兄弟根本就没理我，转头指挥其他人干活：“我说，高桥，那些盘子很薄，还得多垫些报纸！那个，河合，你去检查一下有线电视的线。”
说完又继续埋头贴保护膜。
我还是不死心，继续说道：“搬家光靠力气是不行的，重点是掌握力度大小……”
突然，金发小兄弟把头转向我：“你啰啰唆唆烦不烦啊，别在这儿练嘴皮子了，赶快去把那边的东西搬出去！”
“呃……好！”
那之后，我又用了很多沟通的方法想要和他搭话，可他压根儿就不理我。
每次我刚一开口搭话，他就冲我大吼。
屋子里面剩下的家具越来越少，眼看就要搬最后的大柜子了，我特意留了个心眼。
之前我搬过最沉的东西就是完美清洁公司的吸尘器！
我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避过搬柜子的时间点，所以一趟一趟搬着东西。
谁知道最后柜子前面就剩下了我和金发小兄弟两个人。
他问我说：“你怎么样，能行吗？”
我用尽全力，大声答道：“没、没问题！”
“一、二、起——”就在我们俩将柜子搬起来的一瞬间，我立刻就后悔了。
等把柜子搬到门口的时候，我的手脚都在打战，眼看就要不行了。
我再也坚持不住了，说道：“对、对不起！我实在不行了，谁来搭把手啊！”
那一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搬完东西回到公司，发了当天的工钱。然后，大家一边喝着果汁一边闲聊，金发小兄弟对我说了一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你这家伙，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恐怕不适合干这个活儿。既然你那么喜欢说话，干吗不去做推销员啊，肯定能卖得不错！”
还好，他没有直接说“你被炒了”。
不管怎么说，我眼下急需用钱，还不能辞职，也没有心情再回去做推销员。
要是连这份搬家的活儿都干不成，我真感觉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了。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小声提醒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方向啊？”
可是，我还是选择继续干搬家这份活儿。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
我还是老挨批，虽然还是有些吃力，但是总算能搬动柜子了。刚开始我每天浑身酸痛，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现在已经好多了。
人生中第一次靠出卖劳力赚钱，吃起饭来也更香了，晚上也睡得特别沉。
但是……这样下去还是不行的。
话虽如此，我依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干点儿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
我每天都在思考着自己到底要干点儿什么，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这辈子就这样吧”，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不行，要是就这样算了的话，之前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这两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作激烈的斗争。我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手机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以为是通知明天干活儿的地方变了，可是看到短信的一瞬间，我感到一阵晕眩。
“今天我看到一个搬家公司的人，长得很像你，真的是你吗？！优子。”
完了，怎么偏偏是优子，我最不希望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
我要怎么回复她呢？
我想了几十分钟也没想好，只好直截了当地回复她：“没错，那个人是我。自从上次见面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现在在搬家公司工作。杉桥。”
几分钟后，短信铃声再次响起。
“为什么啊？！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明天有时间的话，去我们经常去的那家星巴克吧！”
现在见面要说些什么呢？
但是优子帮了我那么多，我至少要和她说声“谢谢”吧。
“明天要去给人搬家，后天怎么样？”
“好，我知道了。后天11点星巴克。”
“知道了，11点星巴克见。”
约好了见面后，我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一头倒在床上，有些后悔了。
唉，现在见面干什么啊？
我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见面之后应该说点儿什么呢？
唉，干脆找个借口说又有活儿要干，推掉吧……
还好我没有推掉那次见面，时隔很久再见面，没想到这会成为我的“最后一课”。
我提早5分钟到了星巴克，优子已经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正在摆弄手机。
要怎么打招呼呢？我正在犹豫的时候，优子突然抬起头来，看到了我。
“呃……”
我尴尬地抬起手，优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我笑着轻轻挥了挥手。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坐到她旁边，说了句“好久不见”作为开场白。
我一坐下，优子就开口问我：“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不干了啊？不是业绩很好，而且都到了全国第二了吗？”
“哦……只不过，后来我的业绩直线下降。但是还有骷髅哥啊，那个家伙因为有我教他，他的业绩飞速上升啊。不过，没有人认可我，自己的业绩才是王道。”
优子有些愤愤不平，抱着胳膊说道：“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个公司也太现实了吧。”
“是啊，就是一个业绩至上的公司。对了，我看了那本书。”
“啊？什么书啊？”
“就是那本，你总在看的那本很厚的NLP。”
“哦，那本书。怎么样？你觉得有意思吗？”
“是的，给了我不小的震动。”
我和优子围绕NLP的话题，特别是“前提条件”这部分聊了很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优子：“你说你不知道我被公司辞退了，这么说来，上次之后公司的人就没再去你们店里吗？”
优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了：“不，不是……”
“没事，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在意。”
优子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道：“不是这样的，其实上次的事过后不久我就把店里的工作辞了，因为我必须要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怎么这么突然？！”我大声问道。
我总是以为只要去那家店，就能够碰到优子。就算酒馆老板不在了，只要还有优子在就能够令我安心。
所以一听说她也走了，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优子并没有看我，微微低下头，继续说道：“我本来是为了成为歌手才来到东京的，但是后来父亲因病住进了医院，所以我就从音乐学院退学了，为了凑医疗费而打好几份工……本来想等到父亲的病好了就继续唱歌的，可是父亲的病又恶化了，所以我决定回老家。这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
听完她的话我惊住了，但更多的是羞愧，羞愧于我只考虑自己，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优子就像亲人一样照顾我，可是我却不知道她的内心中原来有这么多辛酸。
我心里五味杂陈，如鲠在喉，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
我抬头看了一眼优子，发现她正看着窗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一株樱花树的花瓣正纷纷落下。
我和优子都沉默着，看着眼前的景色。“哈哈……我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啊，哪有，你一直这么辛苦地努力着，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过意不去……”
“才不是这样的呢！对方的反应就是交流的成果，对吧！”
“呃，这是……是NLP的前提条件里的……”
“是啊。无论你的语言多么流利，如果对方没有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你的交流就是失败的。无论你的表达多么磕磕绊绊，但是只要对方理解了，你们的交流就算是成功了。但是，人们却总是抱怨‘那个家伙根本不懂我’，还会责怪对方没有理解自己。指导下属的时候，下属如果没做到，你就会生气地说：‘为什么你做不到！’”
我想起自己指导别人时的经历，又是一阵羞愧：“我以前也这么说过。”
“但是，这不是很奇怪吗？下属做不好，难道不是因为上司领导无方吗？换个角度，改变一下自己的表达方法，大家就都能融洽相处了，对吧？”
“是啊……但是，但是我没能了解你的难处。”
“所以，我刚才不是解释了嘛。我并没有想要你了解我的难处啊。我只是看到你找到目标，不顾一切地为了它奋力一搏，自己也有了面对生活的勇气。而且，你现在仍然在听我倾诉。一直以来，你都肯听我倾诉……”
说到这里，优子又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
“我以前为了追求梦想，谁的话都不听。自己来到了东京，后来父亲病倒了……我一直追问自己，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做过什么对他人有帮助的事。再后来，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记到心里，甚至做出了一番成绩。我才知道，原来我也能成为对他人有用的人，自己也仿佛从中得到了拯救。”
我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拼命努力，没想到在优子看来竟然是能拯救她的事。
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也可以拯救别人，做对他人有帮助的事，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优子抬起头红着眼睛对我说：“什么都不说，只是当一个倾诉的对象不是很好嘛。听对方倾诉，让对方可以安下心来，变得高兴、愉快，这就已经足够了。重要的不是自己想做什么，而是对方怎么看待你做的事。我觉得人与人之间要实现心灵的沟通，就必须重视这一点。”
我默不作声，只是使劲点头，然后又望向窗外。
离别之际，优子问我：“你今后还会继续在搬家公司打工吗？”
我挠挠头，苦笑着答道：“不了，那个只是为了先挣口饭吃。不过，接下来要干什么我还没有决定。但是今天听了你的一席话，我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做点儿对别人有帮助的工作。”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优子伸出右手。
我一边和她握手，一边说：“那个……我相信令尊一定会好起来的。要是那样，你一定要接着唱歌。我想听你唱歌，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的。我也什么都不说了。那么，我们都好好加油吧！谢谢你！”
优子轻轻点了点头，穿过飘落的樱花向车站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陷入沉思。
什么才是对他人有帮助的工作呢？
两年后。
这一天，一家大型生命保险公司在大会堂举行优秀销售人员表彰大会。
会场里大家都在讨论一个刚进公司两年就在业绩榜上排名第六的女员工。
台上，全国销售业绩排名前十的员工站成一排，从第十名开始领取奖状并致辞。
“第六位，久利田有纪子小姐。”
当主持人叫到这个女员工的名字时，会场上掌声雷动。
久利田有纪子向会长鞠了一躬，从他手里接过奖状，深吸一口气，走向麦克风：“感谢大家。我高中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因为父亲生前没有投保，家里人吃了不少苦。因此，我选择了这份工作。”
听到这里会场安静了下来。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空有一腔热情，却怎么也卖不出去一份保单。我之所以能有今天，都要多亏一个人，是那个人教会了我销售的技巧，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功。”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但是，我真正学到的与其说是销售技巧，不如说是人生的道理。我学会了倾听他人说话的重要性、理解对方的重要性，以及无论如何都守护在身边的伙伴的重要性。那个人在代代木区有定期讲座，如果在场的各位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参加。我想各位一定也会和我一样，从他的讲座中领悟到人生的一些真谛。”
有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喧闹的会场重新安静下来才又仰起脸来大声说道：“那个人的名字就是——”
青柳笑着对我说：“干得漂亮，杉桥。不愧是我看重的人才，也给我争光了啊。对了，以后要对你尊敬些了，要叫你杉桥君才是。”
骷髅哥高兴地哭了出来：“杉、杉桥君……我、我高兴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我就叫您师父吧！”
不管是看电视、读书还是听音乐，我的心思都完全不在上面，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我之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今后该做些什么才好？
我被闹铃刺耳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看，6点了。
——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
“叫我师父，我怎么好意思啊。我们都是一样经过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成功的，骷髅哥你也很棒啊！”
酒馆老板捋着胡子冲我点头：“把我教的东西学以致用，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我也为你感到骄傲啊。”
春菜红着脸，很害羞地对我说：“我……我嫁给杉桥君怎么样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梦啊……
我在被窝里轻声叹了口气，浑身无力，肌肉酸痛，只好起来穿上公司发的工作服。
被山崎部长解雇已经是3天前的事情了，这几天我一直浑浑噩噩地待在家里。
呃……啊？酒馆老板怎么在这里？！
优子跑到我跟前：“杉桥，你终于做到了啊！恭喜恭喜！”
显然，要达到这个目标，我只能找一些重体力活儿。
我眼前马上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施工现场或建筑工地上，我被人呼来喝去，工作累得要命。
优子怎么也在这儿？和春菜结婚？！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哪里哪里，这全都多亏了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