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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焙咖啡

30-40

为什么这么冷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为什么这段时间突然就开始规避,像是要和他拉开距离。

一肚子的疑惑此时也问不出来,他才被标记没多久,知道最近魏承铭态度奇怪,但想不到这个时候会这么严肃。

严肃到让他清醒了不少,那份喜悦退了潮,一点点淡下去,隐隐约约感觉,这人要和他说些什么。

“唉,你昨天没回家吗。”

方唐开门的动作一顿,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看房东身上的打扮还有手里拎的塑料袋,应该是刚从早市回来。

好像昨天标记他的不是这个人,反而最近被搞得心烦意乱的是对方,方唐压下心里的不安,抿了抿嘴巴。

“方唐。”魏承铭说,“你是喜欢我吗。”

“……”

方唐又傻了,他怎么上来就打直球,在这里?

还以为他这样的人就算要问也只是会问是否有好感,而不是……

魏承铭一直站在原处,默不作声地等他回答。

一句话给方唐整得不是很会,他要说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说喜欢他这人是不是又要跑了。

魏承铭看着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还是那么严肃。

方唐破天荒的鼓起勇气,“……喜欢。”吧。

喜欢的吧。

说完才觉得胸口一松,继而又紧实起来。

嘴巴张了张。

“我喜欢你。”

这次倒是说得颇为认真。

他没有想到,如果哪天真的给魏承铭告白了,居然会是这么一副场面。

和心里想的也差太多了。

方唐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魏承铭没有走,而且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是很意外,只是定定地看了方唐一会儿,声音不高不低,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嗯。”方唐轻轻地点点头。

魏承铭开始问他,一个又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

“……嗯。”

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唐一怔,抬起头来。

“什么?”

“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在说什……”

魏承铭打断他,“你了解我吗?了解多少。”

“……”

“你不了解我。”

他并不意外方唐的反应,继续道,“我只不过是一个你在酒吧认识的陌生人,一夜情的对象。或许对你来说,我对你是还不错。”

“你说你喜欢。”魏承铭只是在说,“你确定吗。”

“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是感激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

方唐那种讨好型人格的外在表现十分明显,有人能对他稍微好一点点,他就会下意识去回应更多,这样扑上去对方或许会感到压力,或许会觉得这人多少有些冤大头。

“你分得清?”

“你大概觉得我对你来说是安全的。”魏承铭一步一步逼近病床,直到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方唐,“如果我暴露出让你觉得危险的一面,或者不再温柔了,那都是装出来的,在那之前你又能意识到多少。我不是说过吗,我只对你的脸感兴趣。”

为什么这么简单就交付了。

一个你根本就不了解的男人,一个陌生的Alpha。你不知道我的背景,不清楚的我社交群。

魏承铭伸出手,抬起方唐怔愣的脸,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下巴,轻笑一声,“脸确实不错。”

似乎魏承铭现在的气势有点吓人,语气里的戏谑轻蔑太过明显,方唐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男人手一顿,又强硬地追了过来。

握着方唐的脖颈,将他猛地拉至胸前。

脖子上的咬痕还在,且十分明显,隐隐发出刺痛感。魏承铭缓缓抚摸着方唐腺体的那块皮肤,动作很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害怕我?”魏承铭好笑地说,“甚至我哪一天也像那个人渣一样,玩弄你抛弃你,然后和别人结婚了,你又该怎么办?”

“都想过吗?”

步步紧逼。

方唐的脖子在手中握着,掌心传来脉搏弹跳,随每一次律动,胆怯又不安地发着抖。

不该这样。

方唐身上有他亲自打下的印记,宣示这个人现在是属于他的。

咬得又深又狠,像要把他深吞进肚子里。

那时候魏承铭依旧清醒。

是临时标记。

……已不再年轻了,但方唐还很年轻。该去谈一场正常的、对等的恋爱。

他相信方唐的喜欢。

但也相信如果方唐生命中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是别人无意出现并‘拯救’了他。他也会因怀有感激而难以自控地喜欢上那个人。

“方唐。”魏承铭将脸逼近,嘲讽道,“你连我住在哪都不知道。”

“如果我把你带回去,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或是什么别的有意思的地方。”

魏承铭拨弄着方唐的嘴唇,将那些隐秘且阴暗的想法,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关起来,锁在床上,让你除了张开腿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他不温柔,也知道Alpha基因中的劣性,一个正常的人一辈子都在于本能做对抗,他也不例外,至少在感情处事方面,他和这个词向来沾不上什么边。

不可能没有恋爱过,但至少对方与自己的目的都十分明确,金钱的需求,性的需求,想要些陪伴,想追求刺激;总是年纪与阅历相仿,大概是都不再青春了,于是向来都那么理智、现实、意图清晰,各取所需。

谈得轻易,分得洒脱;是相敬如宾的,没有谁在包容谁,因各有保留所以并不十分真挚,于是难见泪水。

方唐看上去像是又哭了,但是没有,眼睛干涩得厉害,脸色也苍白。

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哭。

魏承铭不讨厌他哭,方唐哭起来很漂亮,上下睫根翘而密,像截短翅,盛着小小一汪珠泪,哭红的鼻子一皱一皱的,嘴巴也会抿起来。啜泣时带鼻音的呜咽,抬头无助地看人,像小狗,也像一只飞不起来的、被淋湿的白鸽子,在路边等着谁的怜悯,或死或生。

他是喜欢方唐因为自己哭,但在方唐真正难过的时候,又总是心软,于是做了那个心怀怜悯的人,弯下腰去,不思后果地将那可怜兮兮的小鸽子捧了起来。

温咸的泪弄湿了魏承铭的手指,他捏着方唐的脸,泪水凝在一起,呈缕,呈线段,在被挤出的肉窝里,慢慢地,积出一个委委屈屈的小水潭。

“都知道吗。”

不指魏承铭的恐吓,是指那些不安定的、模糊不清的情愫,谁也看不清谁的真心——在被哄骗那么长时间之后,还是不会谨慎地将自己保护起来,就像是什么教训都没学到。

像个炮灰一样再去飞蛾扑火,没有修复自己的能力,徒有勇气。如果魏承铭也不要他,他还能把自己补好吗,还是等着下一个人带着目的接近,周而复始……应该不缺这样的人吧,方唐总还有那张脸能吸引到他人的喜爱。

其实魏承铭可以做得到,不是吗,他完全可以不说这些,做就好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把自己关起来了,一个孤儿又有谁会去寻觅呢,明明连个真正亲密的朋友都没有。

魏承铭就算做了沈言对他做的那些事,自己又能去哪里伸冤,还学着年轻人过家家那一套吗?估计连图文都发不出来,毕竟之前那个雨夜马路上的视频,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或毁了他,或当做泄欲的物件玩弄,魏承铭有这个能力,方唐相信。

是啊。

既然有这个能力,那又为什么……还要特地来吓唬他呢。

第32章 羽毛

方唐在哭,却不是因为心生惧意。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之,是有些生气。

好生气。

于是在心底偷偷地骂魏承铭:混蛋,老男人,Alpha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骂痛快了,鼻子依旧是酸的,还是生气,气魏承铭说得那些话、气他最近一直冷冷淡淡、气这个没有人情味的木头,把他标记之后就只知道说这些。

还很气他……怎么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能的确是自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又或者他就是幼稚且任性,将人弄乱的不光是场暴雨,还有这个人无际的温柔;像冬林雪夜中的一捧火,教人忍不住凑近些,再凑近些……

就赖在温暖的掌心之中,无论如何,也不愿飞走。

“不行吗……”方唐抱着魏承铭的手,不仅不再躲避,还亲昵地软蹭,不让男人把手抽回去,固执地抓着。头柔顺地垂下去,后颈处的齿痕显眼极了。

不看那双手的主人,只是盯着床单,像是说给自己听,“就算只是因为温柔又怎么了。”

从来都没有人对他温柔过,也没有人给他做好吃的东西,担心他会不会生病,体贴他敏感的那些小心思,不动声色地施与尊重和信任。

就算是因为感激,就算只是扑火。

“你又哪里不能喜欢了……”

——就算你真的怀有那些让人害怕想要逃离的心思。

我想挤进你的世界里,和你站在一起。

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你。

我想要了解你。

如果你真的是那种人,为什么要这么直白的将一切说给我听呢。

你没有骗我,也没有玩弄我,想做什么大可不必挂在嘴上吓唬人,你知道我就是摔再疼也学不到教训。

方唐把一肚子话暗暗咽下去,又藏进泪水中,期待能被发现。

真吓人。

被玩弄就被玩弄……真是个混蛋,谁玩得过你。

他又不是不愿意。

他能怎么抗拒啊?只会乖乖的被关进笼子里,然后除了魏承铭,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救出来。

魏承铭脸色不太好看,有些不自然,也很微妙。鼻息重,一言不发,看上去还是严肃得吓人。

方唐只是在哭,委委屈屈的,假得过于明显了。

明明靠着自己解决了一切,却在此时此刻像个什么事都干不成只会用眼泪解决一切的……是因为好像摸清了这人心软。

说他心眼坏也好,耍赖也好。

就算心里明白,心里什么都明白,他还是委屈,还是无法拒绝。

他就是笨就是傻就是好骗不行吗。

被喜欢了八年的人说了那么残忍的话,还是放不下,因为难过喝得烂醉。

如果没有遇见魏承铭,他还是会像个傻子一样,继续自我感动,神化那份廉价又脆弱的感情,再被沈言骗来骗去。

“所以说……”

“不行。”

魏承铭不再由着他抓自己的手。

方唐心里恼火地啧了一声,怕被看出来,掩饰一般清了清带着哭腔的喉咙,一脸软弱地问,“为什么不行?”

也不知道是看没看出来方唐在演,男人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手。方唐没打算放过他,咳嗽了两声,仅只获一声叹息,“抱歉。”

方唐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地抬起头,碎了一样地追着问,“抱歉什么……”

那声音很微弱,带着湿润的水汽,又讷讷的。

Alpha静了半晌,才低缓着声音,像是在哄着,“抱歉,谈话的时机确实不太对,你刚恢复,无论什么都休息几天再说。现在还早,用过餐之后我先送你回去。”

“哦,那你陪我吃午饭……”

“嗯。”他的无奈已经十分明显了,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也无需掩饰,确实目前是拿他没什么办法。“陪你吃。”

方唐眨了眨眼,“我渴了。”

魏承铭去给他倒水。

魏承铭倒完水回来方唐嫌水烫。

魏承铭又去倒了杯温水。

魏承铭总是心软的。

面对方唐他总是心软。

纤软的身体在不停抖动,低着头,看起来那么难过,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床单上,一朵又一朵地洇着痕迹。

想谈谈,但又没法谈。

怎么可能没发现,也不是不知道方唐就是想这样蒙混过去,投机取巧,抓住他心里那个好被拿捏的地方。

也只有方唐知道,也只有方唐做得到。

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

于是方唐轻而易举地得了逞,更加肆无忌惮,盯准了男人的死穴,使劲往上面抹着委屈。

原本该是场严肃的辩论。

辩题是理智,是清醒,是克制。结论该是两个人分开,不要见面,好好独自想一想,想明白了就聪明些直接放弃。

但这场辩论在没有开始前就匆匆结束了,辩庭中的败者是殚精竭虑的Alpha,获胜方是耍赖不愿讲理的Omega。

说好不再谈论这些,没一会儿,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方唐赖在他怀里假兮兮地呜咽,嘴里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喜……呜呜,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不行吗。”

“你不能喜欢吗,我就是喜欢……就是想喜欢……”

“关起来……呜,关起来就关起来,谁、谁不让你关了……”

“我就是、就是喜欢……”

一句又一句,听得他眉头太阳穴一顿一顿地换着跳,基本已被打得溃不成军。

直到自己也昏聩着开始不自知地回应。

“还是说你不让我喜欢……”

“没有不让,我……”他猛地顿住,见自己昏聩到这么直白的陷阱都没发觉,直直就往下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方唐。

“你什么啊。”

魏承铭没说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刚刚标记了这个Omega。

理论上,法律上,甚至道德上来说。

他现在想做什么,都是无罪的。

对着这张若无其事的脸,心猛得燥热起来。

方唐在心里又啧了一声,嘀咕道,“店长都拜托你照顾我了。”

听到这两个字,他脑海里突然想起昨夜和阮凝郁的谈话。

像是临头一盆冷水浇下,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在最后,阮凝郁倚在吧台,掐了烟,没有送客,只是语气淡淡道。

【既然魏总心里什么都清楚,就不要耽误他。】

“……?”

方唐见他久久不语,伸出手戳了戳。

魏承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离谱。

做什么非得在这种时候和方唐说这些。

“我们以后再说这个问题。”

“可……”

“方唐。”

方唐一顿。

寻才刻意吓唬的时候,虽然觉得突然,但到底没有信以为真。

但这一声,却叫方唐意识到,应该是真的。

魏承铭自己也觉得刚刚那一声语气是重了些,正恼着自己,门被扣响,医护人员进来查房,倒是正好打破了寂静带着冷意的空气。

也是够巧,魏承铭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大概是有公务在身,出去商议也方便给医患留个说话的空间。

医生扫了一眼屋内的状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过来做了些常规的检查,细问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类似发烧的症状。”

“没有了,谢谢您。”

“嗯。”他查看了下方唐的后颈,“别的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就是这里的创口还需要敷药。中午前再测一轮体温就可以出院。”

方唐怔了一下,“……脖子后面,很严重吗?”怪不得那么疼。

医生见他落魄,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笑了笑说,“不严重,但确实深,不过并不是因为对方不收力道,而是你情况特殊,携带有Enigma的气味,在那种情况下,Alpha本能的会被激怒躁动。”

方唐回想起当时,发现自己竟然对那种气味没什么记忆,只觉得又疼又烫。

店长……是每天都在和那些……

方唐还没来及细想,就听见医生紧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人能控制住自己不将对方完全标记。”

方唐听着一愣,“您是说……”

医生没有多嘴,只趣道,“是个负责的人呢。”也挺能忍的。

该检查的都检查差不多了,将装有住院单和检查报告的纸袋子递给方唐,叮嘱了两句,医生就离开了,出门的时候魏承铭正好进来,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再门口等着。

魏承铭没有问医生,只是道了谢,他直接问方唐,“情况如何。”

方唐小声回答道,“没有事了,中午前就可以出院。”

“那就好。”

听见他似乎是有松了口气的样子,方唐手捏紧又松开,“还没谢谢你。”

这声音也太小了,魏承铭根本没听清,蹙眉又奇怪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听到算了。

“……没什么。”

也没有再追问,只过来习惯性探了探方唐的体温,手还没伸出去,见方唐往后一避,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地躲,胳膊僵硬了一下,缓缓放下来。

正纠紧着,见方唐侧过脸,突然问,“你知道阮哥那边是怎么回事吗?”

魏承铭有些意外他突然提起这个,但一想也合理,事情是由他而起,也确实该问一句。

“你想知道什么。”

方唐摇了摇头,他也只是侧面问一下,魏承铭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他以前和自己说过,阮凝郁不可能有信息素。

他沉吟片刻,只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顾虑和忧心,不过阮凝郁的事比较麻烦。那个圈层很危险,最好不要去沾惹,他一直没有和你说,想必是为了保护你。”

方唐也清楚这一点,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酒吧里会有那些人。”

那些大人物平时谁见得到啊,方唐总感觉像什么都市传说似的。

“阮凝郁的店可以算是个情报站。”魏承铭说,“牵扯商政人士很多,关系错综交杂。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工作。”

想起当初是沈言带着他去的,方唐脸上有些晦气,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魏承铭继续说,“那家店,”他顿了一下,又自如道,“也不只是酒吧。有些小道消息在那里会传得很快,不一定真实,但有风影可捕捉,对一些人来说就足够了。”

“你认识……那个人吗。他和店长是什么关系?”方唐问。

魏承铭摇摇头,“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和阮凝郁之间如何,我并不清楚。”

他撒了个谎。

阮凝郁的事,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若一五一十讲给方唐,他听着情绪必然会被影响,但又无能为力。

“店长会有危险吗?”方唐的不安写在脸上。

“不会。”魏承铭干脆道。

这点还是能保证的。说起也是讽刺至极,其他不论,宗升不会让阮凝郁接触到什么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危险。

至此,方唐也不再细问。

二人拉开了些距离,方唐轻轻侧了侧脸,若有所思半晌,像是还要再问什么,又忍住不说,只突然冒出来一句,“我马上就毕业了。”

这一句干脆利落,没有哭腔也没有刻意软化,听着很是突兀。

忽然听见他来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魏承铭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放缓了语气,“嗯,你马上就毕业了。”

“你会来参加我的毕业礼吗。”

第33章 只是带你去个地方

方唐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睡着了,窗外天几乎全黑。

身体确实是没有什么不适,慢吞吞地爬起来,亮起屏幕一看,已经将近晚饭时间。

手机里又多了几个未接来电,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他没有理会,但是现在浑身都懒洋洋的,不想起来,只翻了翻微信,又刷了会儿微博。

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号多了几条私信。

14:25【我说真的不接电话至少看一下信息啊】

14:25 【我就拜托你这么一件事 能不能把稿撤了 你到底买了多久的热搜 有多少损失说个数】

15:29【操我真的服了】

15:30【成年人闹成这样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17:59【对不起,我刚刚不太冷静。希望你别生气,听我解释一下可以吗,我知道你能看到。最近的事我真的很为难,马上要结婚了,你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比想象的大,他那个品牌最近本来就经营得不太顺利,现在到处都是避雷帖花钱也刷不下去,小远都去看心理医生了,他家里知道是我前任干的这事,天天问我怎么处理,你能不能行行好,发个声明解释一下】

方唐越看眉毛越拧,脖子往后一梗,双下巴都给膈应出来。

后面的小作文他没有再看,屏幕一熄,仰面躺在床上。

好烦。

好没意思。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回头看看感觉自己其实从头到尾还是倒霉的,一个坎过去了又是一个坎,一个接一个,要真论起有什么顺心的时候……

再往深想下去感觉今晚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方唐摇了摇头,重新打开手机,一条条翻着对话框里的私信长条。

沈言居然会为了林远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方唐深觉荒唐地扯着嘴角。

18:05【你真的一点都理解不了吗,算我求求你了,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都在问我要说法,我没办法和我父母硬刚啊】

父母。

看到这两个字,他下滑的手指停下了。

父母……

想起来,以前沈言让他不要妄想的时候,总是反复强调这一点。

方唐分不清他是为了让自己更听话一些,还是真的打心底轻视。

或许都有吧。

潜移默化中,在方唐没有意识到之前,已经逐渐地开始因为自己无父无母的家庭环境逐渐感到自卑。

其实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只是一直被打压着,方唐也逐渐开始认为这可能真的是自己一个与人交往中难以忽视的缺点。

当年沈言说过很多,也不只是嫌方唐贫穷,还有意无意地指他内在。

那年暑假,沈言那几个相熟的朋友约出去看电影,正好是个孤儿题材的恐怖片,几人出来之后说话也不太忌讳,出来吃烧烤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孤儿嘛,感觉心思一般都比较阴暗,我爸说过,这是有研究依据的。”

“连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更何况没人管教的那种。”

“反正我父母说谈恋爱可以,真打算往回领的,家里不能是单亲。”

“这怎么说?”

“啊?呃,就,比较敏感什么的吧,心思太多,不大方。”

“也太片面了吧……”

有个性子直的嗤笑一声,“你懂个屁,真正接触过就知道了,家里有钱就算了,要碰上个穷鬼连爹妈都没有,就别说不好相处了,反社会的都有,哪天一句话说得不对被恨上了你都不知道。”

“喝酒喝酒别吵架。”

那时候方唐父母刚过世两年,他听着这些,总感觉和自己对得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想回家,但是沈言和他们聊在兴头上。

如果自己真的因为这几句玩笑话就走了,不也是坐实了他们说得那些心思敏感阴暗开不起玩笑了吗。

所以就算再难受,方唐只是默默在一边吃东西。

似乎沈言觉得有些不妥,笑着让他们不要乱说话,亲近的兄弟是知道沈言带来的这个唯唯诺诺的小O家里什么情况,只是方唐存在感太低,无人记起,这会想起来了,也只笑着打哈哈,直性子的那位也跟着哈哈两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方唐的肩膀,随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啊都忘了你也没爸妈来着。

方唐本来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沈言眉头一皱,斥责了其他人几句,都是A,沈言那几句讲得十分不客气,于是整的本来好好的气氛也尴尬了起来。

有脾气还算温和的,站起来劝了几句,都是年轻高中生,没一会儿又开始热热闹闹。

只是再没人理会方唐,他更如坐针毡。

却有人不愿放过,乐呵呵地叫服务员又上酒来,一面张罗,一面亲和着语气,笑道,“不愿待走就是了,干嘛挂个脸子在这,惹得大伙都不高兴,还瞎得罪人,你说是吧沈少爷。”

提的是沈言,说得确是方唐。

方唐头往下低了低,轻声说了句,“抱歉,我没那个意……”

“方唐。”

听见沈言叫他,方唐拘谨地抬起头。

沈言却没有看他,而是自己拉开一罐酒,一面应付着几个哥们,一面不经意地说。

“你先回去吧。”

现在想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其实很多。

有意无意的戏谑,不加掩饰的调侃,他总是在忍着,后来终于忍不下去,等到黄谣开始满天飞的时候,想不忍也晚了。

要不怎么说自己倒霉呢。

沈言让他放过林远,几乎是在哀求了。

撤稿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发声明说一声‘已和当事人私下解决了’也没麻烦到哪里去。

再无视下去,显得自己不放过似的。

方唐答辩的成绩因为投诉和舆论压力,校方查证之后也给了他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林远他,到底也没有真的把自己害到毕不了业。

而且他现在对沈言也没什么感觉了,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了,说恨算不上,怨也没必要,又没什么仇。说到底一开始是他在倒贴。

“啊……救……”

方唐心里那种冲动快压不住了,头疼得快要死掉。

他这是在干什么?拼命给自己的圣母行为找补找理由吗还是?

还真就是记吃不记打。

按理说他也该有成长了,当断则断,不能再这么拖泥带水下去,要做什么就痛快些,当初打定主意要去做的事,做都做了,却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远到底怎么回事啊没本事收场干嘛要招惹,救命一个两个都是,我也是……要不要问问店长……啊我有病吗这种时候用这些破事去烦他……”

方唐有些受不了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想去给自己煮点东西吃。

料包刚下到一半,方唐听到有人在敲门。

他知道又是房东来催了,这几天每天都是这样,这老头子女都在外地,一个人没事干吃饱饭就跑过来叨叨自己,没说多久就开始数落,起初方唐还会应付一下,到后面干脆就装不在家了。

方唐没有理会,自顾自地下着泡开的粉丝。

门那边的声音却不断。

这就有些奇怪了。

方唐关了灶台,往门口那边走,手刚握在把手上,就发现敲门声停了。

“……”

想必是走了。

走了就行。

方唐一转身,忽然就听见门又被轻轻叩响。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房东尤其执着,可能真的是有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方唐叹了口气,重新渡步到房门前,将门缓缓打开,一边头疼道,“我真的很快就能走,别催了叔,不是说好在我毕业后……”

“在收拾东西啊。”

稍有些沙哑的嗓音,听着偏向中性,轻柔悦耳,听起来十分熟悉。

方唐身体一僵,惊讶地抬起头。

林远背着手,笑弯了眼,“好久不见。”

方唐没有回话,而是看向林远的身后。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人,身材高大,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能从衣着上很直白地看出来职业。

林远没有介意方唐的沉默,而是往前走了一步,伸着脖子往屋内看看,“你在做饭?啊……这房子,你还真住在这里啊。”

他作势要进来,身后带着的人也跟随动作上前。

方唐挡在门口,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还真的是在做饭啊,怪不得刚刚敲了那么久的门,是没听到呀。”

“林远,”方唐看着他,“你到底是有什么事。”

打量着方唐的脸色,林远笑道,“怕什么。”

“……”

他友善道,“你放心,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做你猜想的那种事,这些人都是正经的工作人员。”一顿,又说,“我能进去坐坐吗?”

“……”

“好吧,确实是有点突然。”林远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演下去,笑盈盈地对着方唐说,“你不想让我进去,那就不浪费时间了。”

那笑容看着让方唐背后一紧,也顾不得别的,往后猛地一退,试图将门用力关上。

后面的人也有准备,见方唐往前推,便上来两人一齐顶着,到底是有体格和力气上的差距,没几下门就被敞开,方唐的屋子就一室一厅,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退无可退,警戒地看着林远。

楼道内灯光昏暗,那个背光的身影瞧不清面容,让他回想起高二那年,被关进学校仓库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他也带着一堆人,笑盈盈地对他说,“不要怕,只是让你呆在这罢了。这是学校,又不危险,你会很安全的,我保证。”

那天晚上,方唐在空无一人的仓库中,无论如何叫喊都没有回应。

似乎这次也是一样。

“不要怕。”林远说,“只是带你去个地方。不危险,你会很安全的。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主人们!下次更新就要入v啦~

入v当天会双更

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和海星555

让我嘬嘬你们拜托了……(?

第34章 你出轨了,是吗

“你确定你都和他说清楚了?”

“……”

“魏总。”

“……”

久久也等不来一句回应,这男人只是在一杯又一杯的灌着酒,喝得缄默又压抑。

阮凝郁见状,张了张嘴,也不再说什么,见那胳膊伸过来要自给自足,他将泵头扭去一边,是个拒绝的意思,“就算是极A,这种喝法也是会醉的。”

那手悬停在空中,摩挲着玻璃杯,好一会儿,才缓缓收了回去。

到底不是年轻人了,他低叹一声,将手里玻璃杯搁下,“阮店长这会儿不应该在这里吧。”

阮凝郁知道他指什么,失笑道,“您还有心情关心我呢。”

“为什么不能关心。”魏承铭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你也是O,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那边的情况我了解。今天这日子,宗升不可能不把你带在身边。”

好一会儿,才听见阮凝郁轻笑一声。

“我就是不想去,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他没有给男人将话自然扯开的机会,又正色道,“这句话说得很好,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没什么是我不能了解的;当初还是我把他推到你身边去,不管缘分是深是浅,总有我牵线搭桥的因果在。喝闷酒,可以,带我一个,今儿就舍命陪君子了。”

魏承铭哑然失笑,“阮店长……”

“啰嗦什么。”阮凝郁敛下眼,将他手边的杯子斟半满,又换了块冰,同样给自己制了一份,轻声道,“你没和他说明白,是不是。”

“嗯。”

阮凝郁猜到了,叹了口气,“我承认,当初有我自私的因素在。”

也是弄巧成拙。他当初见方唐困顿,又是濒临毕业的关键时刻,给这孩子面上说道理用处不大,更何况是情伤,又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笨家伙。他没怎么接触过沈家那个,但猜也猜得到私下是个什么德行。

方唐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碰上了只有被拿捏的份,要清醒必须得撞破脑袋才行,讲是讲不明白的。

要严厉些,难免显得交浅言深,听这小孩喊一声哥,到底不是方唐真正的长辈。

“当时我想有个人转移他注意力也好。刻意将你们撮到一起去,”阮凝郁颇有些愧疚,“忘了你们两个,到底和我们不一样。”

在这圈子里,魏承铭是极少见的那类人,说洁身自好确实有点过了,但行事绝对称得上严律。

他记得这人更年轻的时候。

——谈恋爱谈得像上班似的,都说他绝对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却没有一段感情能维持超过一年,分手时皆体体面面干脆利落。

有相熟的人和阮凝郁谈笑时提起过,和他在一起,无论恋爱或上床,都找不到什么平等的感觉。

当时听了这话,阮凝郁便不解地追问,他想着这人人品不至于此啊,对方却笑着摆了摆手,细细解释一番,大概意思就是,这人总把伴侣当孩子照顾。

吵架基本是不存在的,因为他会将道理讲得很明白,如果你情绪不稳定,那无论对错,他都会说是自己的错。

“听着像是很完美的样子,其实很窒息的。你以为是尊重,实际上他永远在包容你。”

“一次两次会觉得可贵,但一旦长久接触下来,你好像变成了他的附庸。”

“我算不上多独立,但家世背景不比他差在哪儿,不想谈个恋爱像是被包了似的。”熟人摇了摇头,“一起生活交往,永远会有冲突,但当我见自己开始因为他那态度遇事下意识首先自责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手不分是不可能了。”

阮凝郁好像是明白了,“……只是因为这个?”

“说不上来的感觉,你谈了你就知道了,这种相处时对方隐隐居于上位感的包容,看似是十分健康的关系,实则让人很不自在。”说着说着,他见阮凝郁笑而不语,一怔,自知失言,“抱歉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见阮凝郁并不介意,又继续道,

“总之,给我这样一个爹,我是很乐意的,一起上床的人?还是算了吧。”

阮凝郁听罢,见熟人脸上的表情颇为颇为认真诚恳,所有所思地看了一会他,淡淡道。“你出轨了,是吧。”

“……嘿嘿嘿。”

“……”

“这怎么能怪我。只是我喜欢更加——”

后面又说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包括那人给自己找的理由。

有时候阮凝郁也会惊讶。

在这圈层行走往来少不得要见见世面,身处在腌臜糜烂的土壤中,要正直反而是件难事。魏承铭虽然是白手起家,但也算富贵显赫,这么久了行事作风还能这么阳间,并不能说明他高洁。

只觉得有些骇人。

能自如地控制住自己的那种骇人。

控制他人不难,有的是助力协作:权势,手段,地位,金钱。能控制自己,那就很难了。

想到这,他又觉得有些抱歉,“所以说……”

不知是否听出对方语气中暗藏的想法,魏承铭低笑一声,打断了他,“我38岁了。”

阮凝郁没有说话。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想起以前,他表情淡了许多,“向来每个结尾,说明我不适合与人交往太深,更何况方唐,”一顿,又摇了摇头,“他才多大,大好的青春,做什么蹉跎在我身上。”

“但你心软了呀。”阮凝郁蹙起眉,“小糖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是看得出来的,你觉得他分不清感激和感情,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实在是,对我来说有些主观和牵强了,因为……”

“你说得对,因为那是我的借口。”

阮凝郁一愣,“什么?”

这周闭店整顿,不做任何对外的接待,因此酒吧现在除了他们再没别人,只留有吧台处独开一份昏暗的光。

Alpha,阮凝郁见过很多。

基因等级或高或低,都有一种性别的共通性,总是更加稳重的,强健的,是上位者。

但很多时候,他没怎么把魏承铭当A来看待或对待。

因为他确实相比较没有那么强的……该怎么说,无论与谁相处,态度都是一样的,说不上温和,但肯定没有太多攻击性。

但此时在灯下,见他半掩在阴影处锋利的面容。是来饮酒消遣的,却本分又刻板地没有松开一颗领扣,外套也是如此,也整齐地将领带束着,肩膀宽阔,是最适合穿三件套的身材。

再跑偏一些——挑选腕表的审美和挑选酒水的的口味都很有格调。

略一打量,突然发现,这还是第一次,让阮凝郁觉得,这人,还真就是个极其标准的……

他没发现阮凝郁在用充满物化的目光审视自己什么,只是蹙着眉,看着别处。

“——你说得对,因为那是我的借口。”

语气中又带有些意味不明的含义,像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第一次,觉得没有控制住自己。”

关顾着看这家伙身材,阮凝郁没来得及听清他说什么,茫然了一下“……嗯?你说什么?控制谁。”

“没什么。”

“嗯……”阮凝郁回过神来,“那就不说了,这种事你自有你的分寸,反正糖糖已经毕业,他闲下来可以处理好自己的心情,要怎么折腾随你们。喝酒,正好今天我有的是时间。”

魏承铭正好也不愿再谈下去,笑了笑,“虽然不好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今天你没去,我确实意外。”

阮凝郁懒倦地阖了阖眼,“是政老头过大寿,又不是他亲爹过大寿,做什么我非得去……”

“好歹能见见朋友。”

“也是,都好久没见……”阮凝郁一顿,看着台面上亮起的手机屏幕,展颜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猜谁给我打的电话?”

魏承铭不经意地一看,也笑了一声,确实是个熟人。

阮凝郁欢欢喜喜地接起来,“怎么了宝贝?想我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上原本轻松惬意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

“你说什么?谁?”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虽沙哑,但很好听,身体似乎是不太好,总咳嗽两声。

阮凝郁冷静道,“没事,你慢慢说……你确定吗?那孩子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因为四周安静,所以魏承铭也听出些动静,表情严肃起来,不做声地看了过去。

阮凝郁看了他一眼,开了免提。

“……又说不是,我就没有仔细询问,但……咳,我看他们一行人,不像是朋友之间的关系,那孩子该是被拉来的。表情很不好。”

“你确定是方唐吗?你应该没见过他。”

魏承铭神色一变,阮凝郁让他不要着急,只听电话里说,“你给我看过照片,错不了,是他。我以为是你带他来的,走散被人缠上了,结果一问,宗升说你……”

“是,我今天……啧,我现在就过去,如果可以,麻烦你帮我照应一下……等等,”阮凝郁问,“你刚刚说,他们一行人?”

“嗯,不过看那架势,不像是朋友之间的。我也是见情况不太对,想你一直很上心这孩子,当亲弟弟似的照顾,咳……特地想着,打电话来问你一声。”

阮凝郁还未开口,就听见魏承铭对着手机,脸色阴沉地开口,“殷姚。”

电话里一愣,“……魏承铭?你怎么在——”

“你看清方唐身边,跟着的都是谁了吗?”

第35章 杀意

见他还要拉着自己往里走,方唐站在原地,不愿再继续上前。

可林远的力气大得吓人,将他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林远!可以了,你放开我……”

“怎么了?”

林远奇怪地回过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啊,抱歉,我太用力……”

方唐试着抽回自己的手,手腕却卡在对方手里丝毫动弹不得,他看着林远的眼睛好一会,“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为什么像我要害你似的。这地方不好进,看看周围有多少安保,再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你到底在怕什么?”林远笑意更深,“怕我吗?”

方唐看了看四周。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奢华的场所,即便见,也是在视频里,在电视上。

这看着确实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林远把他强带出来,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从市区到远郊,就在他以为林远要找个地方把自己杀了顺手找片林子一埋的时候,车停在这座宅邸门口。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甚至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一栋住宅还是一座博物馆,能一眼看得出来往宾客非富即贵,各个光鲜亮丽锦衣华服的,方唐身上还穿着又旧又薄的家居服,格格不入到引人注目的地步,他浑身都不自在。

林远没骗他,这里确实看上去像保镖的人很多。

盯着他的人更多。

这种场合,来往什么人一目了然,极重的各种信息素,他一个普普通通的O闻着头愈发昏沉。要不是前阵子魏承铭刚咬了他一口,这会儿早就晕过去了。

林远见他沉默不语,挑了挑眉要将他继续拉着走。

方唐却站在原地,“林远……”

“怎么了?”

“你何必这样。”方唐看着他,满脸都是不解,“我是真的不明白,是因为网上的事情,还是因为沈言?如果是因为沈言,我真心觉得,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不喜欢他了,没骗你。而且……我知道这话我说起来很奇怪,但……但是,他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有什么必要吗,为了一个……一个现在回过神来,发现没有多少闪光点的人,自私利己,傲慢虚伪,说得更离谱一些,方唐不仅会想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死心塌地,更会想林远那样的为什么能看上沈言。

确实,那人作为Alpha来说,样貌家世都客观上等。

但林远的条件也没差到哪里去,怎么就为了这么一个人,来和自己几次三番做无用纠缠。

“你是这么想的啊。”

“不是吗?”方唐深觉荒唐地笑出声,“那如果不是,我拜托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客观来说,林远样貌真的很惊艳,个子很高,看着几乎和沈言一样高,是那种标准的大美人,身材也好,无论和谁走在一起,更加戏睛的都是他。

方唐不愿意和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厅堂纠缠太久,他本能觉得不安,见林远久久不语,急迫道,“你到底……”

“因为嫉妒吧。”

“……啊?”

“嗯,因为嫉妒。”林远眯着眼笑,“一想到我身/ 底下的人* 过别人,还*得这么念念不忘,我就很生气。”

“……”

啊?

什么、什么身/底下,什么……

啊?

方唐看他像看疯批似的。

就是说他知道林远有点病病的但没想到是这种——

信息量太大,方唐怔怔地看着林远,有点想要追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的那种无所适从感,“你,这,我……不是,啊?”

“一开始不是你说的吗,你没认出我来,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是Omega。”

“……”

“高中的时候,我记得……我应该是分化了,嗯,没错。”

高中的时候……

方唐好像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林远确实不是Omega……

不是Omega,那他是……

“想挑个温和点的方式,我就变成这样了,正好这张脸也不会太违和。”

“你,”方唐你了半天,心中五味杂陈,磕磕巴巴地憋出来一句,“你别太爱……”

林远被他逗乐了,“我在用我的方式对他好呀,沈家要他毕业后从政,他对此很积极,我仔细想了想,有些不光彩的旧事,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意有所指地暧昧道,“对他来说都是隐患,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他不会处理,我得帮他处理了。而且,当O好累啊,在嘴边的东西吃不到,我总是很烦躁,现在他现在还不太能接受,我想,至少把你……”

他语气平常,态度温和,,说的话虽然一半听得懂一半稀里糊涂,但方唐还是察觉出一丝令自己极其不安的寒意。

甚至感觉不只是寒意了,而是杀意。

这人不对劲。

林远很危险,而且很不对劲,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绝对有古怪。

还以为撑死了就是让他毕不了业罢了。时间太久,七八年过去,他都快忘了林远是个什么人。当初只是因为沈言和自己走得近,就能大冬天把自己锁在学校仓库一晚上,当然不可能只是在网上打打嘴仗传些谣言。

他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刚刚提到了旧事。

什么旧事?

什么旧事,就影响到沈言职业发展了……

“林远!”

见有人叫他,林远看过去,眼睛一亮,“好久不见。”

方唐还有些混乱,他总感觉林远意有所指,却又琢磨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要把自己怎么样,还没来得及问,鼻子就嗅到一股烟味。

这股味道……和之前在店长那里闻到过的很像,方唐身体一僵,他手还被林远牢牢握着,退无可退,只能抬头。

来找林远的,是几个年轻人,看着都差不多大.

……都是Alpha。

嬉笑着凑过来,虽然身着正装,但看着举动很是轻浮,那股烟味并不是他们的信息素,似乎是身上沾来的。

一靠近,方唐更加确定了,是那天闻到过的味道。

这里似乎,是有Enigma在。

“这小O谁啊?”

有不舒服的气息贴过来,方唐不动声色地往后避了避,手腕快被林远捏麻了。

“这是我以前的同学。”林远将背后沉默不语的方唐拉出来,推在前面,热切道,“高中就认识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特地陪我的,你们有空帮我关照关照。”

那人打量着方唐,长长地哦了一声,戏谑道,“你同学?看着不太……”

“别在这说话,一会晚宴开始了,进都不好进。”林远问,“陈叔叔呢。”

“我爸刚进去,”提起这个,他不耐烦道,“也不知道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拉着我妈上赶着攀附去了,你是没见到,真他妈夸张,几辈子没见过我爹那个谄媚样儿,丢人……对了,他这一身,这穿的什么玩意儿,能进去吗。”

方唐被一行人围着,离那灯火通明的厅堂愈来愈近,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完全的异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学四年走在路上受的侧目与不善的打量太多,方唐想大概是某种PTSD犯了,呼吸都有些困哪,他被林远拉着走,尽可能地低着头。

听见那人说自己穿着,方唐脸色一白,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就快到门口了,狠狠站住脚,“我不去。”

“为什么?”

“我才要问为什么。”方唐盯着他,眼中满是防备抗拒,“你和沈言之间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他也是,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要发疯去找别人,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不要啊,我不放。”

林远看着他的眼神莫名让方唐脊背发凉,他能感觉到……莫名其妙就能感觉到不对劲,好像冥冥之中知道自己一旦踏进这栋远郊的宅邸,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来的深仇大恨,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在执着什么。

“你是不是有……”

“你能怎么样?”林远直说,“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走或不走,你说了不算吧。要我把话说得很清楚吗,不说我强拉你进去,就算我在这里对你做了别的什么,你又能怎么办?再把我挂网上去吗?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还有钱吗?那么,你报警?还是说,你准备喊一嗓子,让自己更加引人注目一点?”

林远松开拉着方唐的手,看着他慌张地后退,却被另外的几人堵在门口,上下扫视一番,“不过也是,你穿成这样进这种场合,确实不太合适。”又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进去……”

他看向方唐身后笑呵呵贴过来的Alpha,“陈少爷。”

“嗯?突然这么客气。”

“我见你也不想进去看长辈无聊应酬,”林远说,“你带我同学四处转转吧,我见主人家布置得不错,后花园那边还有个泳池。”

陈非凡呵笑一声,大喇喇地一伸胳膊将方唐搂在怀里,“好啊,你都说了要关照关照,懂你意思。正好,哥几个都去。带你这小同学逛一逛。”

“总之别走远了,也别太过分,动静太大了,在这场合,空给家里添麻烦。”林远看了一眼方唐,对他的朋友们慢吞吞地笑着说,“记得要还给我啊。”

方唐怔怔地看着林远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脸色彻底苍白。

力气到底是悬殊的,也不需要多费劲,方唐被半推半攘地裹挟着,挣扎无用,耳边响着低俗的威胁,他好像真的是如林远所说的那样,什么都做不了。

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啊。”

肩膀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人,方唐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了句抱歉。

其实也只是擦肩而过,那人并没有为难,咳嗽了一声,轻声说了句没事。

声音很温柔,嗓子也沙沙的,方唐忍不住抬起头,还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便被推搡着离开了。

只看见那个人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脖子上缀着颗绝艳的红痣。

在自己转过身前,方唐影影约约,发现他似乎像是停在了原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别看了,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对人家喊救命似的,”陈非凡在方唐耳边呵着气,调笑道,“喂,你怎么就这么倒霉,给林远那个变态神经病盯上了。”

“不过也好。”

“倒是便宜我们了。”

第36章 是谁带他来的?

“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想离开。”

“没不让你离开,喝完这杯再说。”

玻璃杯轻轻搁置在面前。

方唐垂眼看那杯酒。

他在阮凝郁的店里工作,摸过的名贵酒种很多,见识也算有一些。

杯子里浅薄荷色的酒液带着气泡,有柠檬的熏味,冰块上下起伏着,诱人至极。

他认识这种几近天价的香槟。

店长也有一支,说那是别人给他回的礼物,方唐曾经被那股又咸又凉的柠檬香馋得不行,阮凝郁耐不住他一直央求,给他斟了一小杯,也不过是面前这份的三分之一。

第二天方唐在沈言床上宿醉醒来之后,也没有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记忆格外清晰,都是很“愉快”的回忆,沈言怎么黑着脸把他带回去的,抛却羞耻感之后连痛觉都几乎消失了,只有触感和梦,沈言给什么他都受着,浑身上下全都是乌青。

方唐摇了摇头。

“干什么,一杯酒而已。我们几个陪你这么长时间,一点面子都不给?”有人戏谑道,“你知道这一支要多少钱吗?”

“不用了,”方唐淡淡地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不喝了。”

“怕我们下药?”

“我酒精过敏。”

陈非凡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一笑,其他几人也在看着方唐笑,空气中缓缓渗出让人不安的味道,来自于年轻的Alpha。

他轻轻凑近方唐,凑在耳朵边,方唐大概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别装或者嘲讽一类的话,又不是没在电视小说里见过……

却没想到,那人猛地一扯,他根本没有吃住力气,狼狈地跌在地上,耳边的哄笑声更大。

连头都未抬起,顶上冷冷地浇下来那杯酒,挥发事才能问到藏在饴糖和香料中浓烈刺鼻的酒精味。

方唐抿着嘴,缓缓地直起身。

头发湿漉漉地贴黏着脸,他冷静地看着几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毫不意外地又被拦住去路,陈非凡新奇道,“让你走了吗?你以为我们和你开玩笑呢?”

方唐没有看他,“滚开。”

“什么脾气。”

他抓住方唐的肩膀,被猛地甩开,又不依不饶地将他拖了回来,“好好好,刚刚算我们不对,怎么真急了,要我说你干这行也该——”

啪!

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个举动,笑声消失了,泳池边本来就安静,这会儿甚至能听到隔壁主栋厅堂内的欢声笑语。

方唐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的,陈非凡的脸被打偏过去,嘴角也被擦破了,反应了一下子,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再回过头看方唐的时候,虽然也笑着,但眉目阴鸷不少。

方唐后退一步,难看地扯了扯嘴角,“陈少爷,我知道你们没把我当个人看待,林远说得没错,就算你们几个在这把我杀了,都不一定能有人跑这儿来给我收尸。”手还在微微颤抖,但被自己藏在背后,强逼镇定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但你们应该不是做东的主人家吧,出了事也是给家里人增添麻烦,想干什么我没本事拦住,但我只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闹出动静来?犯不上,真的。本本分分地回去,以后要什么人没有?”

他不知道林远到底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八成是凶多吉少。

林远把他架走的时候很干脆利落,他现在连个能打电话报警的手机都没有,在车上,林远意味不明地笑着对自己说,幸好你是孤儿,这让事情方便多了。

方唐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地看着。

头发湿漉漉的,现在入了冬,远郊夜风一吹,冷得他呼吸都痛。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缄默着等待发落。还是第一次,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圈层的陌生。

还有自己的幼稚。

想起那天店长联系不上自己时的焦急,那时候还很疑惑,只是一会儿联系不到,为什么会着急成那样。阮凝郁脸上暧昧的伤痕……脖子上时不时出现的淤青,其实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一些事情。

他被店长保护的太好了,能自如地应对客人,那其中不乏权贵,也可能就是今天这座宅邸的宾客之一。

在店里工作,调侃,“邀请”,搭讪……直白或含蓄的,他都能常常遇见,并不觉得有任何危险,因为一切骚扰都仅限于此,是工作的一部分,拒绝后不会有人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也是到了现在,才终于意识到,那份在吧台后面的游刃有余,并非他有本事与人周旋,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身边一直站着阮凝郁。

他知道店长的世界离自己很远,也大概了解一些,却从未深想过,在背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人都经历了什么。

好像明白,魏承铭的态度究竟是为什么了。

【你了解我吗?了解多少。】

【你不了解我,我只不过是一个你在酒吧认识的陌生人,一夜情的对象。或许对你来说,我对你是还不错。】

【如果我暴露出让你觉得危险的一面,或者不再温柔了,那都是装出来的,在那之前你又能意识到多少。】

还在满腹怨怼,自作聪明地耍手段。直到现在才明白魏承铭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

他对沈言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喜欢沈言吗?连本质都没看清,就稀里糊涂的对一个不了解的人喜欢那么久,自我感动那么长时间,却连最基本的性质都没有分清。

真是不聪明。

方唐在赌陈非凡的回应,但当几个人都似笑非笑地朝他走来的时候,方唐知道,自己大概是赌输了。

方唐轻轻地叹了口气,央求道,“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拜托了……”

不知道是在对着他们说。

还是在对着自己说-

“你怎么在这?”

殷姚没有抬头,斜靠在墙面,挂了电话就对着手机屏幕打字,听见声音,半晌才懒懒地回了一句,“那你又为什么在这。”

“政迟呢。”

“在老爷子身边陪着。”

“你不必对我这个态度。”

“我对你什么态度。”

“如果是为了他,没必要这样。”

“你想要我什么态度……没必要什么,给你脸色看?”

殷姚似乎是被扰得烦了,将手机放下,侧过脸笑着看他,“什么我为了谁,小郁吗……你说是就是嘛,既然大家心理都有数,做什么非得在我面前讨不痛快。”一句话说罢,大抵是不想再做什么交流,又低下头看手机,漫不经心道,“老爷子在二楼会客厅,要去自己去,还想让我带路不成。”

他现在不仅行事作风,说话气势也愈发像政迟。

话说到这份上,他赶人的态度很明显了,也不再做什么纠缠,看了眼时间,转身离开,又听见那人在背后悠悠道,“对了。”

“收收味儿。不觉得招摇吗,也不好闻啊,”殷姚似笑非笑地说,“……堂兄?”

宗升看了他一眼,似乎要说什么,却隐隐听见什么骚动。

是后院传来的,动静还不小,这会儿殷姚在僻静地方偷闲,离主栋并不远,能听见明显的吵闹声,好像还有惊叫。

殷姚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什么,直往宅后小花园的方向去了。

……刚刚察觉到不对就该跟着去的。

快速穿过厅堂,也不需要如何找寻,只往着人群凑一起的地方去就是了,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殷姚蹙着眉绕开惊慌失措的宾客,好容易过了堂下,就看见那泳池边上孤身一人站在那的方唐。

他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怔,衣衫虽然凌乱,但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殷姚松了口气。

还未开口,就听见有人在慌急地大喊,“都发什么愣啊,先把人救上来啊!”

他闻言一顿,下意识向水池里看去。

池子里似乎有个人,身处的地方水色很深,浓浓淡淡地晕了开。

方唐手里似乎握着什么极为锋利的东西,玻璃割破了掌心,有液体也顺着他掌心淌下来。

空气里,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柠檬的甜酒芬芳。

方唐站在那里,只觉得掌心很痛,他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也不动,就好像能在那一直僵下去似的。

有人将他推搡开,安保将水池里生死不明的人救了上来,索性宅邸里本来就齐备着医护人员,一群人惊魂未定地见那担架抬远了,被搅浑的水池里,隐隐可见深色的污浊。

方唐一个趔趄,下意识找东西扶,却发现手掌更痛,他回过神来,惊惧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

是被他打碎的玻璃杯。

殷姚眉心一跳,正待上前,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是谁带他来的?

那要是个聪明人,必然这会儿躲在暗处。

小郁曾经说过,这孩子运气不好,从小到大的挨欺负。

平凡人家的孩子,大晚上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自己寻来的,必定是有人别有用心。

这一想,殷姚没有擅动,只是在人群中静观其变。左右有他在这,也没什么摆不平的事。

“这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凡凡?!凡凡!怎么回事啊!”

也就这些宾客,伤患的家属很快赶来了,也不需如何细问,母亲几乎被吓懵了,抹着眼泪追着担架一路上了救护车,父亲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出这种事情,焦头烂额地问清楚情况,知道自己家里那独苗被一个Omega用玻璃片划烂了脸,也气得几乎失去理智。

“你是谁?你哪里来的!”

方唐被猛地扯了过去,“……什么?”

“我在问你是谁!”

抓着他质问的中年男性,眼睛通红,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行凶伤人,什么仇怨要下这种狠手!你要杀了我儿子!”

第37章 没杀过人吗?

方唐也想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仇怨。

陈非凡要脱他衣服,其他几个人对自己的挣扎视若无睹,反而开始举着手机对着自己拍。

一边拍,一边品评着什么。

直到方唐听见,有人奇怪地疑惑,对着他说,不对啊,怎么感觉他这张脸在哪儿见过。

这么一说,其他人似乎也有印象了,纷纷觉得方唐的脸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最先找到那些视频的是谁,方唐不太记得了。

几个人放下手机冲他走了过来。

挣扎没用,呼救没用。

也没有时间给他深想。

身后就是泳池,他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

“你哪家的孩子?父母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

“说话啊?别来装傻充愣这一套!不管你是谁,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围观的人群见状,纷纷开始打量起这个衣冠不整的年轻人。

格格不入的衣着打扮,看着还是个学生,一身的便宜货,因为无措和恍然而麻木的神情。他明显不属于这里。

“不是的。”

“说什么?”

方唐的声音意外的平静,却撑着身体,像是在逼自己,“我不是,没有原因。”

“什么原因?什么原因能让你用玻璃往别人的脸上划?”男人冷笑着,到底知道这地方不同他处,保不齐眼前这小孩是什么背景,扯着领口的手一松,“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看你年纪不大,这场合犯不着为难一个小辈,你家大人呢?叫你父母出来交代!当然了,你也别想摘干净。”

“……我没有。”

“放屁!这么多双眼睛——”

“我没有,父母。”方唐低着头,难看清是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很轻地说,“我没有父母。抱歉,如果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会负责的……我没想会这样,我没有想要杀了他。”

“……”

时间过去了好久,太久了,久到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地意识到,身份居然已经轻贱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确实如沈言嫌恶的那样。

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出来替他摆平一切。

他连林远将他带到这都阻止不了,如今也没有能力救得了自己,又做出了不计后果的事,更不知该如何挽回。

那个人会死吗。

他是不是要进监狱了。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他从没经历过这些事,越想越麻木。

那父亲看了他一会儿,冷冷道,“陈某好说也经营了大半辈子,居然差点叫你一个小辈唬着了,你是真觉得我好糊弄是不是?不愿说,那我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手眼通天的神仙,能将教出你这种胆大包天的忤逆货。”

“我没有撒谎,说的是真话,您如果不相信的话,”方唐轻轻地说,“报警吧。”

“你……!”

说来有趣,这算是乌龙。

方唐看上去愈镇定,反而愈叫他不敢擅动妄为,但凡这年轻人失措或者狡辩,都能让陈坚将家世摸个七七八八,但方唐这时候看上去不紧不慢,连脚步都没挪一下,可以算是气定神闲了,总不可能是吓蒙了麻木成这样的。

可见底气是足的,不怕没人兜底,家里肯定能把事担着。

陈坚咬了咬牙,要万一是块铁板,也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况且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心里也清楚,一个Omega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手伤人,要是个得罪不起的,指不准人家还要倒找自己一份麻烦。

大概是知道没什么指望,他只狠狠一咬牙,冷道,“报警,我看就不——”

背后却轻轻巧巧传来疑惑的一声,“陈叔叔,这是怎么了。”

陈坚回过头,见是林家那位小的,有些愕然,“……小远?”

“怎么了,我刚刚看到阿姨哭着上了救护车,是发生什么事了?非凡受伤了吗?”

林远走来的时候人群避让开一条道路,他看了看四周,见方唐低着头站在原地,便试探地喊了一声,“方唐?发生什么了……”

“你认识他?”陈坚蹙眉问,“姓方?方……今天来的哪有什么姓方的,方延临这会儿也不在国内吧,没听说他有个Omega儿子……”

“您在说什么呀,”林远看着很是懵然,“他是我高中同学。”

陈坚一愣,“高中同学?那他父母是谁。”

“父母?”林远有些迟疑,看了方唐一眼,谨慎地说,“我记得,他父母很早就亡故了。”

周围一静,原本只零星的切切私语声,逐渐扩散开,声音也大了不少。

林远看着陈坚的脸色变化,颇有些不安地,“陈叔叔……?”

“是你把他带来的?”

方唐听见这句,抬起头,和所有人一起,安静地看着林远。

林远呵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陈坚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方唐没什么表情,又再次低下了头。

想笑,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笑起来怕不是要给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人群中一片骚动,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以及那男人不演了开始破口大骂,噪音四面八方传过来,方唐感觉自己好像是又回到那些年,富丽堂皇的有钱人凑在一起和当时学校里那些抱团排挤打压他的同学们没什么本质区别。

自己也是。

当时的自己一言不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也不会有人认真去听;林远慷慨大方,同学们喜欢他,他说的话就不会是错的,错也没什么,方唐性格不好,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往,大家都讨厌他。

如今依旧。

“说到底他怎么进来的。”

“是跑进来偷东西的吗?”

“啊……”

“不是有那种情况吗,这不是个Omega,没见过总听说过:想办法跑进来,找个公子哥赖上,飞黄腾达了……”

“去,胡说八道,什么年代了,烂俗。”

“我也觉得,这小孩摆明是给人害了。”

……

……

“方唐,你是说二班的那个,休学一年跑来的,按理说大一届。”

“对,我前天在画室看见了,好像是打算艺考。”

“之前群里说的是不是他,就是说和自己舅舅不清不楚的那个……”

“啊?”

“前两天墙发的那个瓜。”

“我操是他啊?”

“对,第一条带照片后来撤稿了,然后又发了一条,删之前照片我还存了……”

那些声音,细细碎碎交叠在一起。

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听到陈坚在喊要报警的声音,还有林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替他解围了,解释他的身世,说应该都是误会,说他从小就如何如何,估计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愈卖惨愈惹人反感,再加上一言不发看着活像是在摆烂,越解释那父亲火气越大,冲过来讨要说法的时候,又有人将手机举起来对着他拍,这一套行云流水活像什么林远自创的模板。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儿子呢,我是平白无故伤害他的吗。

但是方唐没说。

因为没什么用。

一直都没什么用。

林远担心地问他,“方唐,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方唐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你真的是进来偷东西的吗。”

方唐笑出声来了。

“你说话啊!没看我在帮你……”

方唐着林远许久,就像他雕出来的木偶,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是林远想要的,让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人会听他解释,一盆一盆脏水扣下来也只有接着的份儿,高中的时候是这样,再过去多少年都还是会这样。

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太好吓唬了,从学生时期就是这样,就算他知道自己父母双亡的真相也无可奈何,只能本分老实地吞下那口窝囊气,别想着还能有官司打,别想着将陈芝麻烂谷子再翻出来断案,一切不对劲的苗头,就要从根本断干净。

林远拉着木然的方唐,颇为认真地,“小糖,你别害怕,不要消极处理,我能帮……”

“是我带他进来的。”

轻和的一声,语气不重。

却叫围观看戏的众人齐齐回头,陈坚满脸晦气,刚给自己的秘书打完电话,听见有人来认领,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却猛地愣在原地,身体僵着,反应了半天,脸色刷地一变。

只见拱门下懒懒倚着一个年轻人,脸色不太好,是大病初愈的那种不好,脖子上的红痣极蛊人,抬着下巴,眼神淡淡扫过来,表情很冷漠,说明他心情并不是很好。

“怎么,”殷姚笑了笑,叹了口气,朝这边走过来,“陈总不信啊。”

人群避蛇蝎似的避他,较为识相的已经拉着身边亲友离开了。

陈坚见他来,一抖想要迎上去,又像是拉不下脸似的,笑得比哭拧巴,却不笑不行,只先问了好,“殷先生。”

殷姚没理会他,只是贴近方唐身边,看了一眼表情无辜且有些恰到好处的“惊惶”的林远,只拉过方唐的手,眉心一蹙,“手好冰。”

殷姚的掌心温度也并不高,但比方唐来说要热乎多了,他稍微用力拢了拢,见方唐怔怔地看着自己,笑了,“别害怕,没事了。”

方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殷姚却直接将他拉了就走,不打算理会任何人的样子。

“殷先生,”陈坚磕绊地喊了一声,“这件事……”

“什么事呀,”殷姚一边走一边说,“是指你家好大儿在老爷子寿宴上管不住裆下二两肉没本事行凶反给人家划烂脸的事吗。”

“……”陈坚扯了扯嘴,“是,是这件事。”

“你知道就好,”殷姚突地站住,回过头,见他赔小心的样子很熟悉,哈一声笑,语气很乐,说的话却叫人难堪,“要是今天晚上再让我看见你,这辈子就别再让我看见你了……对了,还有你。”

林远藏在人群里,面色如常地置身事外一般,见那人遥遥点了自己的名,左右看看,不明就以地上前来。

带着笑意,不卑不亢,没有开口,只等着殷姚说话。

殷姚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掌心一紧,回过头,见是方唐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想了想,只说,“你倒是很像一位故人。”

“您是说我父亲吗,”林远温和地上前,自如道,“爸爸和我说过您好多事迹。我才回国不久,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姓林……”

“我不认识什么姓林的,”殷姚想了想,笑着说,“不过我家负责采买鲜蔬的司机姓林,原来他是你爸爸?不应该啊,林叔为人挺正直随和的,应该是生不出你这种孩子来。”

林远的表情有些微妙。

“但你确实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是什么人呢,有机会,我可以去拜访一下。”

“没机会,他死在我妈枪口底下了。”

林远一怔,面上的笑意收了起来。

“我一直很后悔,杀他的人明明该是我来着。”

“……”

“怎么,表情不对,没杀过人吗?看你胆子挺大的,不像啊。”殷姚笑弯了眼,“见你年纪小,不想你误入歧途,我倒是可以多和你说道两句。林少爷,这小打小闹的……学校里搞一搞也就罢了,长大后等着去见识的多了去,吓唬人的手段再不换一换,哪天运气不好,遇到真疯子了,自食恶果的,还不是自己吗?”

殷姚只缓缓道,“靠阶级来打压人,我不与你虚伪来辩这是对是错,但总得琢磨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

“……”

“你说你听过我不少事?”殷姚见揉搓的的差不多,存心逗他,装模作样地吓唬,轻巧道,“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父母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这你是知道的吧。”又呵笑一声,“你把他带到这里,能不能脱身,他说了不算,你说了算。所以你也该清楚,在我这里,有没有道理可讲,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林远忙摆着手,怯怯道,“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

见他依旧这幅做派,殷姚懒得再说什么了。

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拉着方唐进了宴厅。

方唐道着谢,想问什么说什么,殷姚笑着拒绝了。

“看你湿漉漉的,这些都不急,没关系,什么事都没有了,先去收拾一下,我是阮凝郁的朋友,你不用害怕,我会照顾好你。”

“给你和店长,添麻烦了,对不……”

“再道歉我要生气了哦。”

方唐只好听话不再道歉,乖乖地被他拉着走。

穿过熙攘的客群,一道道目光试探地打在自己身上,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任何恶意和轻视。

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吧。

却还没走几步,就正好,撞见了匆匆赶来的魏承铭。

他沉着脸,见到人,悬着的心落在地上,稳步前来,略过殷姚,将那看着明显状态很差的Omega捞了过来,握住那双冰凉的手,低声喊着,“方唐。”

魏承铭的掌心很烫,像是将他烫醒了似的,方唐一顿,抬起头,看见是他,“嗯……”轻轻笑了笑,“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

一边说着,一边却将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可以嗅得到咖啡味,苦涩又厚重。

第38章 毕业

魏承铭将他送回去的时候,他们在车里坐了很久。

“是我的错。”

方唐笑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不,”他闭着眼,捏了捏眉心,“不只是说他,最近的事……都是我欠考虑了,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照顾我不是你的责任。”

“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安心毕业。不管是姓林的还是姓沈的,都会……”

“魏承铭,这不是你的责任。”

方唐难得打断他。

他有些意外,扭过头看着方唐。

“你之前说想谈,但是被我搪塞过去了。”方唐低下头,表情很温和,“现在想来,当时觉得不理解,现在……”

见状,魏承铭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包括方唐为什么突然转变成这样,为什么突然……

他没有接话,而是安静地,等方唐将他想说的话都说完。

“来参加我的毕业礼吧,”方唐说,“然后,我会按照合适自己的内容谨慎考虑职业方向的。有你指点,以后一定会更上一层楼,这些可比上水课含金量高多了,嘿嘿。”

还以为他会哭。

也不需要问经历了什么,见到方唐的时候,要不是被方唐拦着,他几乎要去找人问责到底了。

比起方唐的举动,他更意外方唐的反应。

和自己的反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习惯了被依赖,习惯自己做出一些不成熟的举动。

方唐握着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好不好?”

“然后呢。”

“什么呀。”

“毕业了之后呢。”

方唐眨了眨眼,说,“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嘛,我会按照……”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Omega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笑着,只是将Alpha的手放下,在抽离的时候,又反被握住手腕,力气超乎想象的大。

方唐没有挣脱,而是表情有些懵然,“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是啊。

是他想要的结果。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又为什么,胸中再次涌现出一股欲望,在他心中叫嚣着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只觉得口干舌燥。

或许只是因为暂时标记。

又或许……

他尚在思忖,方唐却很快地收回手,利索地下了车,关上车门,在那片老旧的小巷口,背着路灯忽明忽灭的光。

魏承铭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骤然出去,方唐嘴里呵出白色的雾气,隔着同样起雾的玻璃,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来参加我毕业礼吧。”

他说。

新夏迟迟来临,花开的却不晚。

大学校园中的棣棠全盛,山吹木泛绽出半拳大的苞来,瞧不见里面的蕊。

棣棠树矮矮围着教学楼,如一片澄黄璨金的浅海,像缀着果儿似的。因为花开得过怒而兜不住的叶瓣从枝络间悠悠然然地飘下来,落在方唐的脚边。

早上的雨已经停了,地面虽湿润,却是个很好的晴天。

方唐穿着学士服,头顶的帽子怎么都戴不稳,一会儿就歪到一边去,搞得他手忙脚乱地抚来抚去。

“方唐!快过来,马上要合影了。”有同学喊他。

方唐又看眼手机,四处看看,魏承铭说去停车,停了块20分钟了,不会在学校里迷路了吧,今天人是多……

没办法,他只能抱歉地对同学说,“再等我一会儿啊,就两分钟。”

那同学回了句好嘞,没一会儿又远远地问,“我们先去买个奶茶,你要喝什么!”

“随便,来杯咖啡!要热的!”方唐对着喊。

“大夏天喝咖啡是不是有病。”几个同学笑着跺脚,闹道,“知道了,给你带气泡水——”

“别别别我和你们一起去——”方唐笑着想追过去,手却被拉住了。

他回过头去,阳光不是很刺眼,魏承铭背着光,众目睽睽之下,将方唐扯到自己身边。

不愧是Vorys的大老板,这一身穿着有味道极了。他没有穿自家的产品,而是搭了TF O’Connor版型两件套,羊毛混丝的棕藻格,不细看像是纯色,极有质感,同系列领带配了暗金的夹子,米白丝质方巾做三点式折在胸前口袋处,足见他是重视的。

O’Connor版型很是修腰,最大程度地凸显身材,气质本来就好,再加上他那张眉深目邃的脸,站在校园里人群中像什么目光收集器。

方唐有些愣,脸上倒是没什么,只舌头打了结似的,话都说不清楚。

“啊,你,你这,我……啊。”

也觉得自己离谱,又不是没见过魏承铭这幅的样子,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有同学在围观的原因吧……

魏承铭想了想,凑到他耳朵边压着声音问,“是不是有点太过?”

“没有,”方唐手撑着Alpha的胸口疯狂摇头,脑袋快给摇匀了,“好得很好得很……”

“那就好。”

“别笑了……都在看。”方唐想把脸转过去,又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么张扬,是他在邀请的时候刻意拜托的。

说憋屈了四年无论如何要出一回风头,被造了这么久的谣,骂一点没少挨,别人嘴里替他结算的好处一点没捞上,那自证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坐实了呢。

“方、方唐……”那几个同学走过来,给他递了一杯咖啡,几人的目光不断从二人身上来回扫,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导师在喊,要拍照去了……”

“好的。”方唐把那杯饮料抱在怀里,虽然想往脸上捂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对着魏承铭说,“我们去拍照片,你要来吗。”

他当然去。

方唐身高适中,于是站在第三排中间偏左的位置,为了捕光线,一群年轻人在太阳下正对着光源,眼睛被炯得睁都睁不开,陈玫又好笑又无奈,一个个怎么眯着眼拍照片,学生让她也上去感受一下,笑闹一片,这时候学生说话都是皮皮的,方唐也被逗笑了,跟着一起和老师撒娇,说点什么犯浑的话,惹眼睛红红的陈玫不轻不重地拍打。

他居然也会舍不得这些。

虽然感情难算多深,情谊出现的太晚,但这样的毕业季,情绪到了氛围正好,于是也让人鼻酸。

大学四年,处于尾声的末音处,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何尝不是人生遗憾。

倒不如从头至尾都形同陌路,这样的话,心中就不会感到不甘。

那导师并不在,方唐并不在意,但也听了几耳朵之后才知道,这一届结业前就被学校开除了,至于那个举报自己的同学则是延毕。

找机会提起时才知道,魏承铭早就在背后干涉过这一切。那老师后来在到处想办法联系上自己,但都被挡了回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方唐真以为一切能这么顺利。

“1,2,3——!看相机!不要看老师,重来——”

一阵风吹起,学士帽的穗子飞到一边去,有人没带好,帽子掉在地上,匆忙去捡。

“暂停,整理一下帽子!要放在右边,看看身边同学有没有歪了的。”

魏承铭在人群边缘,隔得很远,光又难睁开眼,于是只能大概看个人形,身边似乎围着几个人在谈话。

方唐想,如果没有遇到魏承铭,他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他还是会在学校遇到林远,还是会经历那一系列的事情。

大概……不会想要改变什么吧,对那个学位拿不拿也提不起太多兴趣,能毕业就行,然后……然后呢?然后他要干什么呢。

在他还没有打算好好生活的时候,总是安于现状的,或许会继续待在舒适区,卖卖他的小设计,打打工,攒够经验随便找个公司上班?

可能还在喜欢沈言吧。

“好了重新再来一次,你们几个不要笑了!注意看这里,1,2,3——!”

大家齐声喊着前程似锦。

咔嚓。

他却下意识没有看镜头,而是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向着魏承铭的那边望去。

像是对上了眼,又像是没有。

可能还是因为阳光太刺眼。

实在是,没法看清。

拍过照片后还有些活动和过场,临时要发的一些文件什么的,毕业照的快门一按,象征大学生活已经就此结束,学生们围着老师叽叽喳喳又说又闹,魏承铭虽然没有移开视线,但方唐的身影在一堆黑袍子里已经很难分辨了,见他还有自己想做的事,便也收回了眼神。

“魏先生,魏先生?”

魏承铭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腕表,“嗯。”

张书记见状,妥帖地笑了笑,“看样子这是还有别的事,要是着急时间……”

“不,我现在没什么事。”

张书记了然,“既然如此,去个好说话的地方坐坐吧。本来说叫个老师带您逛逛校园,但今天都各有各的事忙,也没怎么好好招待,这会儿日头大,去我那喝杯茶,消消火。”

魏承铭并不推脱,只不紧不慢地打着趣道,“贵校景色优美绿树成荫,学生一个个青春烂漫的,能有什么火气。”

“看这说的……”

“茶就不必喝了。您刚刚说的这些,其实我心里也是清楚的。说到底事出有因,因从我家孩子这起,既不是教育疏忽才放纵,才导致学生去肆意对他人进行长达四年的校园暴力;也不是行政怠于管理,导致导师个人权利大过天去,一句话就能决定谁能不能毕好这个业。那我还能说些什么。”

张书记扯了扯嘴,魏承铭手一挡,只说,“他自己种下的因果,他也自己解决得不错,所以我做不了任何干涉,这您该理解。”

张书记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看着这人,要说什么又不好说。自己到底也是个一把手,给人叫孙子似的训着,油烟不进的样子看得叫他牙痒,好话说尽,赖话又说不出来。

什么他自己解决的不错。

睁着眼放屁,当官的这样也就罢了做买卖的还这样。

要不是他在中间只手遮天的先一步找了人,从根本上掐断了学校控制舆情的这条线,那作妖的小孩能这么猖狂大胆在互联网上撒野?发都不会让他发出来。

但现在也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求人办事就是低人一头,这么多年官场也不是白混,只苦笑一声,“事情也了了,几个孩子的恩怨,也确实该他们自己解决,这点我没什么异议。学校有些方面实在是,做得不太到位。”

魏承铭问,“那还找我说什么。”

方唐大概是没见过这男人这个样子的。

像笑又不像在笑,眼神沉甸甸的看人的目光却很轻,喜笑时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但这么多年蹉跎出的一些东西又能在情绪不那么好的时候露出来。

“都这样了,我这张老脸就算跌在地上给谁踩着我也没话好说。但您这,一言不合的找王校长把杨老师辞了,这到底算是个什么讲究。”张书记也不硬来,“这总不是孩子自己‘解决’出来的,要说有什么不端正,学校也自然是会给严厉的处罚,要劝退,要开除,总得有个流程。这您还是得理解一下。”

魏承铭并未接茬,“真正优秀的人才在哪里都能大放异彩。”

这话说的,旁边作陪煎熬许久的几个领导老师也不免一怔。

张书记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兜不住,急了,“怎么就——”

“各为自己家孩子罢了。”魏承铭低笑道,“急什么。说流程,李老师的学历,能留在贵校坐办公室,想必也省了不少流程。”

有人听着不对劲了,尴尬道,“咳,张校。午休一过该去礼堂准备了,我们几个先去安排一下。”

剩下的几个也纷纷要遁,“是啊,您和魏先生先聊着,我们……”

提带亲戚这种事本不稀奇,只是没想到会光天化日的把话讲出来,还讲得这么叫人下不来台,大领导在这脸红红白白他们几个肯定没法待,也不待同意就悄悄散开。

张书记看了他半天,咬牙切齿道,“怪不得。”

憋了一会儿气,也知道强硬无用,到底是要示弱的,摇头叹气,“到底是我道行太浅,不知道魏老板有这样大的本事。让老王条子都不批就开人也罢了……这几个月,我是到处施力,也没有一处愿意收留的。”

“我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魏承铭想到什么,眉眼温和了些,“是他恰好讨对什么人喜欢罢了。”

张书记无法,“我厚颜,能不能求个高抬贵手。我妹妹在家为了儿子都急死了。就当是他有眼无珠,得罪不该得罪的,我叫他当全校人的面给方同学做个正式的道歉来赔礼,不管什么神仙,只求他消消气?嗯?”

他自问,这姿态,已经放得相当低了。

这些背后的手一挥嘴皮子一动,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记怨得很,要的不就是出口气么。

一会儿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一会儿又说什么都干涉不了。上一次他也是这么说的,转脸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人,还有几个部门接二连三的大降级,那个不是出自他手笔。

山水轮流转,如今做买卖的敢骑在他们头上拉屎,真是……

“魏先生,怎么说?”

但魏承铭只是一笑,“听起来不错。”

张书记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听见他疑惑。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这什么意思?”

魏承铭本就无意回答,手机在怀里震了震,他知道是方唐在找他。

张书记还在追问,他却没有闲话的心情。简略撂下句失陪,便向着方唐在的地方去了。

还能因为什么。

当然是打击报复。

方唐展位上围得人很多,因为允许访客参观,所以外校的人更多

裙子上的蜘蛛元素没有起初那样隐晦地藏在袖子的蕾丝里,背甲上的红玻璃极其亮眼,像淬了血,除了背景上的油漆是后来方唐新加上去的,裙装本体上的那些,都是之前被人斜侧着泼在上面,带着浓浓的恶意,就像这套作品的名字。

虽然不似背景那样别有用心的涂装,但裙摆通过修裁意外的有感觉,和灯光配合的很好,拍照打卡的人不少。

这也是他自己小品牌即将推出的第一条成衣,宣传时找种草机推广都花了不少心思,本来就有舆论的热度,这番在五一开了预售,瞧着势头不错,只要出货不翻车,口碑就能起来。

能一切顺利。

今年本就有不少惊才绝艳的毕业生作品,正好方唐这事一出,慕名而来的也有,这届毕业展办的可以说是相当成功。

只是那枚蜘蛛宝石胸针,现在再看,也实在是,太惹眼了。

方唐现在就是觉得有点羞耻,再没有了。

那个明显的蜘蛛胸针,把他当时抱存的那些心思全示出来了,都不能算是暧昧,几乎是在表白。

他没有去看魏承铭的表情,就算感受到了那两道灼热的视线,也只是固执地低下头去。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闲聊几句。”

“……怎么谁都认识你啊。”

“可能是因为我功成名就,有钱有势。”

方唐难得的没有吐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不否认也不出声,头却不在低着,而是抬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干干地冒出一句,“你确实。”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很优秀,比你想的优秀很多。”

魏承铭夸他。

尤嫌不够,“在你一点点修改作品的时候,是怎样坚持下来的,我很难想象。

毫不吝啬,“经受重重打击,一个普通人很难能做到这些,而你做到了。”

他继续说,“我很佩服你,方唐。”

“真厉害。”

十分真挚,不是在调情,不别有用心,就是纯粹的夸赞,诚心实意。

见他还要再说,方唐连忙道,“我知、知道了!你别说了……”

“不是安慰。”

“我知道的。”

他知道魏承铭能共起这份情,不过还是很意外,要从表层看或许并不是那么细腻的男人,更别论这些小节。

虽然自己总是好哄又好骗,三言两语的就给人捕走了心。但还是很高兴,这个人几句话,让早已抛却脑后的那些难过,更是消到九霄云外去,只剩下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原本希望你能再依赖我一些。只是我的私心。”魏承铭说,“但是现在不会了。”

方唐小小地点了点头。

“去那边留学,希望你一切顺利,我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

“嗯。”

礼台上,十个一排,轮到方唐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校长将他学士帽上的穗子从右拨到左,递给他两套证书。“恭喜毕业。”

方唐慌慌地道谢,脸上带着喜悦。

魏承铭来的突然,不是宾客的身份,但他抢眼,不难被认出来,于是也被邀请坐在第一排,还是个首席,问他要不要上去讲两句,魏承铭拒绝了。

他是来参加方唐的毕业礼,仅此而已。

校长简单地和他握了下手就回到另一边,方唐是这一组最后一个,他悄悄地侧颜,对台下坐在首席最中间的魏承铭抿着唇羞涩的睐眼一笑,星眸中溢满光辉。

魏承铭第一个鼓起掌来。

按理说只有全部结束了之后才会开始鼓掌,前面几组也没有人这么做,掌声响得虽突然,但是也有人跟着拍起手来。

很快,礼堂内掌声雷动,也有人在喝彩。

这一组十个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台上,只有方唐怔怔地看着魏承铭。

男人还在鼓掌,抬起眼和他对视,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他为他感到骄傲。

带着笑意的唇微微动了动,喧闹中没人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但是方糖读出来了。

魏承铭在祝贺他。

【毕业快乐。】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下一阶段啦,糖糖也要成长惹

回国以后,该处理的旧事就要处理干净了

改旧文比想象中要难一些,虽然就隔了一两年,但是风格和写作习惯完全不一样,感觉有些宝贝也能看出来呜呜呜

谢谢包容~

下本写室友关系——

第39章 病人出了车祸

周五下午五点,正是晚高峰期,还下着雨。

路面湿滑,交通广频连连不绝地通报道路安全信息,陈樱宁听得厌烦,把广播静了音。

车里虽然安静了,但雨刷器的声音变大了,一下一下刮来刮去,让陈樱宁更加焦躁,到底憋不住,还是开口问,“你刚刚说得什么意思,我对你有很多要求吗?但凡能又一次你把我的话听进去,回头想想,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又说这种话?”方越衫将眉拧了起来,他是真的不理解,“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一点事情不顺你的意就要发脾气,到底谁能受得了?”

“一点事情?所以在你眼里天大的事都是一点事情,在你嘴里我就像是什么点火就着的炸弹一样,什么话到你嘴里全变成你的理。”

“……”车流前方又是一个红灯,方越衫稳稳踩了刹车,转过头看副驾抱臂怒视自己的人。

陈樱宁身材轮廓较小,当然了,普普通通的Omega,个头能大到哪儿去。她脸很圆,平时灵动的五官生气的时候会拧在一起,乍一看像个包子。

实在是可爱极了。

偶尔会让人觉得陈樱宁和方唐生气的时候非常像。

那小家伙一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就生大人的气,抱着幼短的两根胖胳膊,圆圆的眼睛嘴巴为了显凶故意皱在一起,再瞪一瞪眼,会直接把对方逗笑。

这一套下来,问都不用问,一定是和他妈学来的。

……大概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吧,方越衫看一眼她那样子,气就泄的差不多了。他面无表情地把脸扭过去,再多看两眼感觉自己能直接笑出来。

但陈樱宁和他相处了快二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愣了愣,连脸都气红了,颤抖着身体大喊,“方越衫!你不要给我嬉皮笑脸!”

男人再憋不住,乐道,“我怎么嬉皮笑脸了。”

“每次你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陈樱宁鼻子红了耳朵红了眼睛也红了,挂着泪包大喊,“你从来就不重视我的话!每次生气了你就这个样子,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放开我!我很大惊小怪吗?和你说了……说了糖糖今天出来的早,要早一点去接,我打电话问人家,人家说4点半考生就都清场了,他一个人在校门口等半小时,还下着雨,天这么冷,你……你把我放开,好好开车!”

陈樱宁心里别扭,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一口气说了一堆话,想想其实自己也有问题。她本来可以先去接儿子的,但因为日子特殊,她也知道方唐期待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他很久了,就算已经迟到,她还是固执地等丈夫先来接她,两个人一起去接方唐回家,再三个人一起吃晚餐。

“现在红灯,没事。”方越衫伸出手给妻子擦了擦眼泪,收起脸上的笑,没好意思说其实不是不认真对待她发火,笑是因为看她实在可爱。只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陈撄宁转过脸不看他。

“是我的错,所以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没有不认真听你的话,刚刚是我说错了,口不择言,我粗心大意,老婆发脾气是应该的。”方越衫哄着,“马上就能到了,你看地图,下个路口一拐就是一片绿光,堵就堵这一道,拐了弯马上就能见糖糖了。”

“……”

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变了绿灯,正好快到十字路口,赶上了这一波掉头。方越衫打了右转向,确实没有刚才那么堵了。

正专心开着车,听见旁边的女人嘟嘟囔囔的在说什么。

“……谁是你老婆。”

方越衫听见了,但也只是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说,“怎么不是。”

陈樱宁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我还没答应你复婚呢……”

“嗯,我知道。”

“还要和糖糖谈一谈。”

“嗯。”

“要和糖糖道歉。”

“好。”

“要和糖糖道歉……”

“嗯。”

她不再说什么,只隔着起雾的车窗看往后倒退的夜景,街边开着不少生意红火的饭店,偶尔能看见一家三口热热闹闹的进去。

“我们真是糟糕的父母。”

车稳稳停下,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

他们顶了头一排,能看见左侧两道车流不息,可见路况不错,是畅通无阻的。

这倒缓解了陈樱宁的焦虑。不堵车就好,再快一点,马上就能接到糖糖了。

“还要生气吗?”方越衫温柔地问她。

见她一直不说话,他叹了口气,侧过身,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这一次陈樱宁没有推开他。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白糖清香,心又再次柔软成一片,唇张了张,凑在她耳边说:

“————————”

……

……

滴。

【滴……】

“喂?”

“喂,您好。”

“您好?哪位。”

“您好,这里是应水区新区医院急诊,请问您是陈樱宁的家属吗?”

“是,怎么了,我是她哥哥。陈樱宁怎么了?”

“是这样的,病人出了车祸,正在我院抢救,生命垂危,方便的话请您速来医院急症部门。”

“什么?”

“这里是应水区新区医院,病人出了车祸,情况十分严重,请您速来急症部门,要尽快,因为现在情况非常……”

“小糖!”

“啊?”方唐抬起头,对面的同学没有穿校服,看样子吃过晚饭刚从家里出来。

同学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刚淘回来的小零食,他远远就见着方唐一个人了,奇怪地问,“你怎么还在报刊亭坐着。”

“哦,等我妈……等我爸妈。”方唐接过同学递过来的巧克力,说了声谢谢。

“你爸妈一起来接你?”

“是啊。”方唐扯开巧克力包装,给自己和同学一人掰了一块。

“好难得啊……我都没见过你爸爸,啊,我不要了,我有一堆呢。”同学一屁股坐在方唐旁边,犹犹豫豫,还是问道,“所以……啥情况啊,这都快九点半了……”

“……”

“实在不行,你来我家?反正就在对面小区,而且我爸做了一桌子菜也吃不完,你应该好饿了吧。”同学说,“你爸妈到了我再送你出来呗。”

半块巧克力也有点大,方唐嘴巴鼓了个包包,随着安静地咀嚼,巧克力一点点化成浓稠的糖汁,顺着嗓子滑下去。

“你还好吧……”

“没事。”方唐看着马路,“我再等一会。”

“唔……”同学也不好说什么,把手里的塑料袋给他,“那这些给你吃。”

“不用不用,我爸妈来了之后带我去吃好的呢,我得留着肚子。”方唐把塑料袋推了回去,“你快点回家吧,很晚了,不安全。”

“我没什么事啦,出来溜达的。终于考完试了……”同学笑了笑,从兜里偷偷抓出一把零钱,“瞧见没,发财了,嘿嘿。”

方唐哇了一声,故意往同学兜里掏,两个人又打又闹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连旁边有人接近都没发现。

那女人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来,拍了拍笑得东倒西歪的两个学生。

她对着两个孩子言简意赅地说了什么,然后留下一脸错愕的同学,又带走了茫然的方唐。

那以后的事,方唐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好像上一秒他还坐在校门口的报刊亭,和同学两个人分一根快化的棒棒冰,又仿佛唰地一下,他孤身一人坐在警察局大厅的连排椅子上。

是舅妈来接的他,但是舅妈并不在他身边。

方唐乖巧地坐在原地,能听见舅舅两道铁门都隔不住的怒吼声。

他听见舅舅大概是在和谁争吵,气势很凶,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个温和的长辈会有如此愤怒的面容,一边怒吼咆哮,又一边将拳头砸向桌面,发出咚咚的闷音。

“请您冷静一下!”好像有人在劝阻他。

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很像耳朵进了水,能听清楚,却又听得并不是那么清楚。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派出所,方唐换个方向就能看到一条走廊,天花板亮着白炽灯,虽然明亮,却让人莫名不安。

这条走廊两边,有很多可怕的房间。

“那是什么地方?”方唐问。

看护他的警员蹲下来,顺着方唐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那里是讯问室。”

“讯问室是什么地方?”

“嗯……”警员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将解释,想了想,回答道,“是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问他们些问题什么的。”

方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给个说法!妈的,放他妈的狗屁,监控坏了?旁边就是商圈步行街,你和我说人来人往的主干道监控坏了?!你还有没有良知!你是警察!”

“您先冷静一下行不行啊,这,和我们喊有用吗,资料确实是损失了,更何况那玩意儿坏不坏的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你说,我去找他!”

“那得走程序啊。陈先生你坐下说话,不管怎么说公共场合信息素也收一下,我们还有Omega的警员呢,你这搞得大家都紧张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走程序?8点就让我走程序!走到现在几个小时了?那是我妹妹!还在那躺着呢!你们……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你们……”

“你干什么?这里可是警察局!你要动手?到时候进去的就是你了!”

“是啊有话好好说,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唉小李!过来搭把手啊!”

……

看护方唐的警员匆匆赶过去,可喧闹不止。

争执更加严重了,方唐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一直紧紧地盯着走廊里的那扇门。

那可怕的、森白色的走廊,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迟到版)

做了个小手术所以这周更得很慢,不好意思宝贝们ojz

第40章 亏欠

“小糖呢。”

“在和他姐一起洗漱。”

“嗯。”

陈远宁脚步放轻,坐在床上,挨着低头看文件的妻子,“缓缓吧。”

她没有抬头,淡淡道,“这两份还缺一个章,明天一早你向单位请半天假去市民大厅办了,然后下午我和你一起去送。”

“明天下午我让孩子带小糖去他们高中踩踩点,下周就军训,看看周边环境什么的,提前去。”

陈远宁半晌,才叹了口气。

妻子没有抬头,只说,“这个事情不必再讨论了。”

“我知道。”

方唐父母出事,是半个月前的事。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发生的一切像一拳重击,让他们突然清醒,几近绝望。

太多事情,太多障碍,千言万语只留下四个字,无能为力。

“这事上不了报。”妻子捏紧了手里的文件,低声说,“发行说最近都是大地震的新闻,没有位置留给我们,这事连本地新闻都没上。”

“……”

“让樱宁走吧。”她说,“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多冷,多害怕。”

2012年的夏季很热,比往年要热,所以今年注定不会是个暖冬。

陈远宁的手攥成拳,从他弯曲的背影看像座缄默的山,几乎要被一层又一层霜石压得断了脊梁,他动了动,想直起腰来,却失了力气。

他疲惫地笑了笑,“姓方的那群畜生,把爹妈留给樱宁的房子和嫁妆,小两口打存的三十多万,该是留给孩子的,也一分都没剩下,全都掠走了。”

原本两具遗体都安置在医院,如今只剩下陈樱宁,陈远宁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方家人俏无声息地将方越衫的遗体临走迅速火化,面对质问只避而不答,陈远宁几乎要从喉咙里嘶吼出血来,也只换来他们的一句,“那是你们的事。”

“越衫和樱宁早就离婚了,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我们接受这个后果,也同意和解,都是是直系亲属签了字的,后续发展如何,我们方家不关心,也不想参与。”

“房子?什么房子,房本上写得谁的名字?是姓方没错吧?要真论起来,他们屁股底下那开了十几年的大众还是我爸掏钱买的呢,都撞成那样了,追究起责任来,你们是不是得赔个七八万的?”

到底还能有多无耻,陈远宁说不出话来,只生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几近央求地问,他说我也不傻,你们的态度我猜得出来,只需透露给他一点信息就行,甚至不必直说对方姓甚名谁什么背景,只说是谁来对接的,他自己去找,他来负责。钱不要,房子也不要了,只求看在两个年轻人横死街头的份上,看在那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让他绝望。

方家人默默许久,脸上是不自然的苍白,一个两个紧闭着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着跪在地上挺直脊梁的男人,尴尬地说。

“……用不着这样,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看在以前是亲家的份上,劝你们也别折腾了,赶紧放樱宁走吧,放在那像什么话,也不怕死人半夜来找。”

这场势单力薄一眼便知成败的官司账,在没开始前就匆匆结束了。

陈远宁站了起来,部队呆了几年,他本就高大,如今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脸,像是要把那张皮记下来刻在心里。嘴里道,“好个也不怕死人半夜来找。说得对,说得好,死人要来找,来找谁,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众人心里发毛,脸色也难看,听罢纷纷如鸟兽散。

方家人能捞走的钱,基本上都捞走了。只有当时陈樱宁读大学的时候他给妹妹打的五万块钱,那是他在部队三年的工资,陈樱宁一直就没动过。

“钱钱钱,都是为了钱。我和樱宁,都是打小没了父母的人。本以为现在成家立业了,日子就能过好了。”陈远宁想起狼狈旧事,说得哽咽,妻子不忍,他握住她的手,“我一开始就不同她嫁过去。方越衫此人是个能吃苦的知识分子,这不假,但他家境一般,亲朋大多是虎豹豺狼,见他自己有那份挣扎的心,我也就点了这个头。樱宁和他两个都是要强的性子,磨合到最后,马上就要……”

“我知道。”妻子叹气,“我不想小唐去读一中,也是因为那里离家太远,至少现在这个就在旁边,再晚也能回家吃一口热乎的。”

“他自己怎么说?一中是他自己考上的。”

“唉。”妻子摇摇头,“他还是想去住校,怎么劝也……”

“等会,”陈远宁一挥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看向门口,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问,“……小糖?”

门缝里似乎有影子晃了晃。

他与妻子对视一眼,稳声道,“小糖。”

门后的影子一顿,门被轻轻敲响,陈远宁说了声进,门这才被轻轻推开。

门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门口,看着局促不安,表情也谨慎,他不敢往屋里窥探,只是低声问了舅舅舅妈好。

“进来呀。”

那小影子看着十分局促不安,似乎是拿着什么东西,在门口踟蹰着徘来徘去,“对不起,这么晚了,我还在……”

“你舅妈让你进来,就快进来,站在门口说话像什么。”陈远宁和蔼地笑了笑,走过去将方唐拉过来,让坐在床上,方唐固执地想要站着,他叹了口气,没强求。

方唐小心地观察着舅舅的神色,见他叹气,低下了头,“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了,有什么的。你忘了,小时候你妈和你爸晚上有饭局,你放了学就自己跑来舅舅家找姐姐玩,玩得不愿意回去了,作业也不写了,晚上你爸来接你,还在地上哭着打滚呢,就是不回家。”

“啊,”方唐看着神色有些慌张,嘴巴动了动,更加坐立难安,“那个时候……不懂事,对不起。”

舅妈眉头一蹙,手伸过来,“不是在怪你呀……”

她想把方唐拉过来,却补了个空,方唐低着头,悄悄拉开了距离。

陈远宁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这孩子变了,性格变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人生处于翻天动地的变故之中,人怎么可能不变。

“这么晚了,什么事。”他不问方唐在门口边听到什么了,只说,“没事就上床休息吧,快十一点了。”

方唐摇了摇头,声音很轻,“这个是……给你们的。”

二人顺着方唐的目光看去,低下头,皆是一怔。

方唐手里是一小捆用皮筋绑好的粉钞,钞票有新有旧,应该不是取出来的,看只有一两千的厚度,递过来的时候有些湿,也不知是在手里紧紧张张地捏了多久。

二人愕然,都顾不上问哪里来的,见方唐低着头想走,赶忙一把抓了过来,“你这是……”

“不是,不是偷来的。”方唐脸上是可见的胆怯,他紧张道,“我卖了之前的一些东西,然后,也有自己去快餐店跑一跑兼职。”

陈远宁的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兼职?你和你姐这大半个暑假偷偷摸摸的就是在瞒着我们干这件事?”

女儿再过半个月就要去上大学,她是说过这个长假不想闲着,出去打工给自己赚个好笔电,早出晚归的时候方唐会去送,但回来的时间都不稳定,他们没有过问,只当是出了这种事,方唐也该自己散散心或者去找玩得好的同学,因此从来也没有管过干涉过。

面对质问,方唐却只是低下了头,半晌,才小声地说,“她……不是我姐姐。”

又在陈远宁准备怒斥之前,将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是表姐。还有……舅舅舅妈也,不是爸爸妈妈。所以……”

所以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白喝白拿。

从小时候起,陈樱宁和方越衫就偶尔会有争执。

那时候方唐还太小,听不懂爸爸妈妈到底在吵什么,也不过偶尔口舌争锋,大多数时候还算是一个和谐的温暖的家。

直到方唐懂事,开始听懂他们的争执。

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他们也是平凡的寻常夫妻,恩爱缝隙中被细碎的柴米油盐填充起来,逐渐开始变成一种不像样的姿态。

单位职场的琐事,家长里短,在陈樱宁开始有针对性地表达不满、明确说不愿意再继续接济丈夫那些血蛭一样的亲戚时,分歧就出现了。

争吵,冷战,分居。方唐从小学五年级旁观到初二,从一开始的无措慌乱到习惯最后无视,虽然到最后也无法真正明白,父母之间到底想要吵出个什么结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听明白了一件事,总结出来,唯一的一件,谁都无法反驳的事实。

所有的矛盾,都是因为一个字。

钱。

钱,钱,钱。你欠了我的,我欠了你的,因为人情损失的,本不该支出的。

都是因为钱。

……说什么想要乘着这个漫长闲散的假期打工啊,什么买个更好的笔记本电脑。

他知道,陈悦原本是打算和朋友去毕业旅行的。

这是准备了好久的旅程,在几个月前新年聚餐的时候他就听姐姐兴冲冲地说这件事了,在筹备时也得到了父母财政上的支持,都不必等成绩出来,她考完试就准备走,狠狠玩一个暑假。

因为他,因为这件事。

她不仅没办法如约和朋友一起去人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毕业旅行,连原本家里给她配置电脑的钱都没有了。

是因为他。

没钱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让两个恩爱的成年人到最后开始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他毁掉了姐姐的旅行,会不会因为他,又毁掉了舅舅家。

陈远宁放开他,“……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这个,是两千四百块,之前妈妈给我买的相机,我卖掉了,只卖了六百,剩下的是兼职老板给的。这个钱,我想让你们给悦悦姐,就当时……”

“我问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方唐抿着嘴,没有说话。

陈远宁冷笑一声,“你一个孩子,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大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操心了?你是有多看不起长辈,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他到底是在部队待过,声音低底气足,生起气来气势还是有的。

方唐有些被唬住了,这还是头一次见他生气。

“谁要你来担心家里的钱,你在打算什么?是不是打算以后上了大学一毕业,翅膀硬了,开始准备一笔笔往家里还钱了?嗯?你真是这么想的,你把我当什么人,把你舅妈当什么人,你——”

见还要继续说下去,妻子见状不对,连忙拦住,“远宁,你看小糖……”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方唐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却并不如以往怯懦,脸抬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他咬着嘴,手也在颤抖,是在逼着自己不要哭。

陈远宁见状,眉心竖起,声音放缓,语气却加重,“你听话。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了吗,这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在自己家里住下,不许在有这种心思,不许把自己当外人,好好上学,努力考个好大学,考上了家里供你,要是想……”

“悦悦姐,今年要上大学了。”

陈远宁一顿,表情更加严肃,又要开口,方唐却轻轻地说,“海城消费不低,我……算过,一年学杂费就五千多,生活费每个月都要支出,舅舅几年前就退伍了,再加上舅妈每个月匀出来的,现在这个情况下,悦悦姐一个月只有五百不到的生活费。”

“你这是从哪……”

“不是今天,我一直,都有听……我知道,最近在打官司,花销支出庞大,我家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东西也被爸爸家那些叔叔婶婶他们拿走了,我……我其实,我对你们来说,其实就是个……”

陈远宁怒斥一声,“方唐!”

他嗓门够大,一直揪着心的妻子都愣了一下,忙再要劝阻,却没想到方唐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抬起头,将那不像话至极的话说了出来。

“是个麻烦,也是累赘。”

陈远宁气得站起来,妻子知道他脾气,连忙要将方唐扯过来躲开,却发现他扬起来的手到底没有挥下去,她顺着丈夫目光看过去。

看到了方唐的表情。

屋子里寂静一片。

“如果,不是我。”方唐咬烂了下唇,牙齿上黏着血,胸膛高低起伏,一边粗重地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如果不是我,不会,给舅舅添这么多的麻烦。”

“悦悦姐,和朋友们期待了两年的,毕业旅行,只有她没去。”

“是因为我。”

陈远宁放下手,有些愣怔,却并不是因为方唐说了什么,他们僵在那里,都不是因为方唐说得话。

是因为他的表情,是方唐寡言沉默唯唯诺诺这半个月以来,唯一一次出现愤怒怨怼的情绪,明明是愤怒着,眼里却全都是对自我的厌弃。

不是这些,方唐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些。

怎么会有孩子将眼泪流得那么干涸,她将那瘦小的孩子抱在怀里,闭着眼不愿再去看方唐的表情和眼神,“不是的,你看,你又想多了。不是你,不是因为你。”

柔软温热的身体,大抵是和妈妈很像,方唐不敢回抱住她,只是不断在重复是自己的错。

他说一句,她就不厌其烦地否认一句。

“他们是去接我的,是我非要他们去接我的,她问我考完试想要什么礼物,是我说,我想要和爸爸一起出去吃饭。”

她愣住,想说什么,方唐给她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

“我当时为什么,不能要些别的东西呢。”

方唐说,“就是因为我太自私才会这样,我害了他们,也会害了你们,还有悦悦姐,不能因为家里摊上了我,影响她四年大学生活。凭什么我舒舒服服的读书,她却要勤工俭学。”

“她不是我的姐姐,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但这些,”方唐看向床头散落的文件。

“是爸爸妈妈的债,也是我要还的债。”

如果不是这样,方唐想,他每一天夜里都会不受控制的想,他会自责疯掉,他想不了这么多,他受不了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这是本可以避免的事,这是本可以不发生的悲剧,他故意的,他想让父母和好,他真卑劣,用这种手段撮合他们,他……

都是自己的错,全都是自己的错,就算在被子里将身体蜷碎了也躲不开这些事实铁证,根本无处可逃,再继续往深想,思绪会将他扯进一个布满暗网的深渊,届时向他压来的高墙,会布满锋利的箭。

还借住在别人的屋檐下,还有债要还。只能靠这样逃避。

陈远宁看他许久。就像看当时固执嫁人的妹妹,还真是一模一样,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就永不会回头。

无论如何,方唐都做不到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这孩子太善良了,给予太多,只会是压力,让他更加战战兢兢。

永远都做不到理所当然地接受。

“怎么了,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哇。”他上下打量了方唐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扯了扯嘴,语气中带着怠于遮掩的暧昧,“大学生,年轻人……要懂得洁身自好……”

方唐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回应,手心里的钥匙一扭,咔哒一声打开房门,正要进去,听见后面那人咳嗽一声。

因为太突然,他有些无措。

但更多的是好奇。

被褥隔绝了市井吵闹,他又想起那个人,在医院里对他说的话。

第31章 “脸确实不错。”

“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就是,交房的日子马上就到了,我也不是催你啊,就给你提个醒,别忘了,你看你这屋里杂物这么多,又是布又是书的,好几个架子,你搬起来……”

方唐没有听完他的话,而是直接关上了门,用力不轻。

但方唐只是沉默地将手里的化验单放在桌子上,就脱力一般地倒在床上。

让我们谈谈,他说。

“也可以过段时间再谈,毕竟你身体还在恢复。”

虽然这很突然,但是方唐默默半晌后还是点了点头,“要说什么?”

房间安静下来,能听见窗外早餐店开张的吵闹声。

这会儿时间是还早。

方唐有些不解,茫然道,“所以,你要谈什么?”

Alpha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耸了耸鼻尖,他什么都闻不到。

方唐一拉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罩住,后颈隐隐发烫,但和信息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伤口破了皮。

门外房东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啧啧了几句,又示威似得一拍房门,转身不大高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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