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柠檬甜

“小施主，判断一个人，不要听，不要猜，要去看他的生活，看他生活的一举一动，点点滴滴。”僧人叹了口气，“不要将自己束缚住。”

去看，去感受。

宋冬眨眨眼，看着僧人时那双眼睛渐渐清明。

寺庙殿外风吹树林，沙沙作响，宋冬在公园坐了一会儿，就一路走到了这里。

这一路走来，她一直都是恍惚的。

心里有两道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宋冬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她垂下眼眸，感激地朝僧人鞠了一躬：“谢谢师父。”

僧人回了一个礼，说手帕送她了，便施施然离开。

僧人背影清冷，离开时摇摇头，想到那晚树下拉住他的少年，叹了口气，看来，那份爱意是无法宣之于口了。

是缘，也是劫。

宋冬从寺庙回到家，冲了个澡就将自己埋到了被窝，窗帘拉得紧实，一丝光都漏不进来的黑暗，再遇见田平已经把她所有的精力都掏空，脑袋沾上枕头就浮浮沉沉做起梦来。

梦里出现最多次的是任宥，他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替她挡风遮雨，会在她伤心的时候抱住她，会送她精致小巧的哨子告诉她，只要哨子还能吹响，就还会有希望。

可梦里那个任宥又坏起来，将她推到在地，冷笑着嘲讽她是个哑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和学校里的人一起孤立她，并且将她和任平富关在一起，任平富邪肆的笑罪恶的手让她无处可逃。

“不要！”宋冬猛然从床上惊醒，大汗淋漓。

拿过床头的闹钟看了眼，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这一觉睡得昏沉，早上六点的鸟鸣随着宋冬打开窗户传进来。

宋冬打开手机，江晴给她发了消息，说冰箱里有昨晚的菜，她可以热了吃，吃完把洗衣机的衣服晾了。

昨晚宋冬迷迷糊糊感受到江晴进来过，额头传来凉凉的触感，江晴估计看她没发烧，就没再叫醒她，这才一觉睡到了早上。

除了江晴，周依婧、温茉和史诚都发来消息，关心她昨天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宋冬都一一回复。

回复完，她才看向最顶上的消息，任宥发来的，55条。

宋冬指尖一颤，蜷缩着想要收回，最后还是点了开来。

五十五条消息瞬间铺满屏幕。

【任宥】：宋冬，你到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任宥】：宋冬，你还好吗？医生有没有开药？有没有好一点？

【任宥】：如果生病了，就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快中午了，你吃饭了吗？

【任宥】：周依婧把蛋糕抹到温茉和史诚脸上了，我正笑得开心偷拍呢，结果下一秒他们就抹我脸上了，我直接被抹成了大花猫......如果你在，你肯定也会笑的，后来我照镜子，我都没忍住笑。

【任宥】：这个蛋糕味道不错，我给你和阿姨留了两块，过会儿就拿去给你。

【任宥】：宋冬，我是拿去阿姨那儿，还是去你家？

【任宥】：我拿给阿姨了，多拿了几块分给其他的叔叔阿姨，你自己去的医院吗？

......

任宥的消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来，陆陆续续到了晚上，才停止。

宋冬看着倒数第二条消息，上面的时间显示晚上十点。

【任宥】：你睡了吗？我在你家楼下。

宋冬忍不住从窗外看去，楼下只有葱郁的树木和几辆车。

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五分钟前。

【任宥】：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宋冬鼻子一酸，长睫颤了又颤，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去厨房随便弄了点东西吃。

冰箱里不止放着菜，还有一块蛋糕，还还挺大的一块，蓝色的蛋糕面上放着水果，还有一行奶油祝福语：天天开心。

宋冬将蛋糕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拿出菜简单热了热，煮了稀饭将就着吃。

她没什么胃口，此时吃得也很机械，看着蛋糕，想到和任平富有关，就止不住想吐，胃里的酸水泛上来，让她更没胃口。

吃了没多少，收拾完厨房后，宋冬拿出厨房的垃圾，盯着桌上那块蛋糕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扔进了手中的垃圾袋，打结，放到门口。

宋冬打算去菜场找江晴说件事，回房间拿手机时看到屏幕亮了一瞬，心瞬间一紧，那只手都有些颤抖，点开才发现是消息推送，明明应该庆幸的，却在心落回去的瞬间有着说不出的低落。

她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打起字来，回了任宥一条消息。

【宋冬】：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手机刚充上电。我不在家，之后不用来找我了，因为我去外婆家了。这边网不太好，消息发出去有点困难，不用常联系我。蛋糕吃了，很好吃，谢谢。

宋冬咬着下唇，柔软的唇瓣被咬得绯红，眼里蒙上一层水汽，又将这一行字都删除，重新编辑了一条新的。

【宋冬：没事，手机没电才没看到。我不在家，准备去外婆家住几天，消息可能会回复的很慢，不好意思啊。蛋糕吃过啦，很好吃，谢谢你。】

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宋冬才将消息发出去，走到门口拿起垃圾下楼。

任宥昨晚很晚才从宋冬家楼下离开，他看到宋冬房间的灯一直没亮起，才慢慢离开，早上很早就买了早餐到楼下，如果宋冬醒了，他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确认她的情况。

看到宋冬消息的时候，任宥正靠在一棵树后面，捡着几片树叶交叠着玩，手机一震，他着急忙慌拿起来，那几片树叶轻飘飘洒了一地。

看到是宋冬，眼睛更是瞬间变亮。

宋冬的回复还是温温和和，可任宥将那条消息反反复复的看，还是直觉出了一点不对劲。不过不由他多想，手就比脑子快地回复了过去。

【任宥】：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那我们就开学见，这个暑假也不长。

宋冬没有再回复过来，任宥见宋冬已经去了外婆家，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正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样瘦削笔直，像遗世独立的菡萏。

任宥的心猛然一跳，看着宋冬渐行渐远地背影，才明白过来刚刚她骗了他。可他并不生气，反而担心起来，宋冬这样反常，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想说，那他便不问，默默陪着就好。

任宥的眼皮也跳得厉害，虽然不会去问，可心里还是不放心。

他盘算着这段时间多去菜场那边转转，或许会得到什么消息。就像当初给宋冬父亲出轨的女人送上一段视频，也是他偶然发现了宋冬的不对劲，从菜场周围听到了江晴老公出轨的消息，又跟着宋冬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家，最后摸到了宋冬她爸爸赌博的棋牌室，悄悄记录下了视频，偷偷放到了那个女人家。

他知道宋冬想给她妈妈一个公道，但他不想让宋冬冒险，他作为一个男孩子，做起很多事情来，会方便得多。

那个夜晚从棋牌室假装找家长偷拍完视频后跑出来，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任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疯狂。

视频里宋冬的父亲赌起来简直面目可憎，他从心里心疼宋冬和江晴，这样的人渣就是该恨。在他当初偶然听到宋冬父亲向那个女人嘲讽着宋冬和江晴时，就更坚定了找出这些证据给那个女人的决心。

他想，如果哪天

一道说她应该相信任宥，任宥本身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又把她当成朋友，所以会在她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至于一些巧合，真的只是凑巧。

一道又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都是有心之人的有意为之，就像当初突然出现在她家的田平，带着宋志春一步步走向赌博的深渊，靠着一身的伪装妄图侵犯她。

印象中清风明月的少年，不该被她轻而易举担惊受怕的猜想盖上阴影。

宋冬拿手帕擦拭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完。

或许是因为如果任宥真的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她本能不想误解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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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道声音在不停撕扯，牵动着宋冬的神经，鲜血淋漓疼痛不已，她的本能和她的恐惧在相争，但无论哪一种，都在告诉她，她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任宥。

从任平富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其实到了这一刻，纠结任宥的出现和行为是否带着伪装已经没有意义，任平富出现的那一刻，宋冬注定不会再靠近任宥一步，她心里剩下的唯一目标，就是高考结束离开宣淮，之后带着江晴离开这里，离任平富越来越远，离那场噩梦越来越来。

或许是因为高中两年的记忆太过美好，她容不得又半点毁坏。

又或许，是因为内心那份喜欢，她不想承认自己喜欢错了人。

那是她喜欢的少年啊，是她十六七岁青涩的悸动，是无数个低谷黑暗中带给她光亮的救赎啊。

“小施主，擦一擦眼泪吧。”那晚出现过的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宋冬身旁，递过来一块手帕，语气平和。

“师父，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坏？”宋冬接过手帕，红红的眼睛里透露出迷茫，鼻音也很重，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伪装是带有目的的，就像任平富当初伪装成田平接近他们家，就带着目的，所以总有卸下伪装的时刻，也不可能伪装地十分全面，只需要在他们一家面前伪装就好。

所以看任宥有没有伪装，那就跳出原来的轨迹，去观察。

那为什么要问呢？

宋冬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她自己也说不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五味杂陈。

得出这个结论时，宋冬忽然难过地想哭，和外婆去世歇斯底里的悲痛不同，和心疼江晴的痛恨流泪不一样，她的眼泪像河流，安安静静地流淌，悲伤地平静，只有疼痛在挣扎，时刻提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