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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装嫁给龙傲天冲喜后

50-60

他们便又往城门去,只是沿途路上,容念风不信邪,试探性地上前敲门。

“有人吗?”

“可否讨盏茶水喝?”

守城人

思南邬乃是曾经凡世楚国名城。

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叶星辰轻笑道:“和你的心一样冷。”

容念风:“……”

还挺潮。

忽而,空巷中传来“唰唰”的动静,是木枝条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一穿着长袍的老者手中拿着竹扫,将落满长街的落叶聚在一起,在一片死寂的思南邬中显得格格不入。

走进了些看,只见那人被长袍遮得严严实实,独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眼来。

他也看见了两人,朝他们微微躬身:“思南邬多少年没来过客人了。”

“两位客人可是要寻落脚地?”他问。

若是此前,容念风许不会多想,但自从老妪的事后,他心里落了疑,道:“多谢老者了,不过我二人还想到处逛逛。”

偌大的思南邬空无一人,却有拿着竹扫的长袍老者,真真是让人心觉奇怪。

老者打量了下他们,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继续转身清扫一地落叶了。

只是那背影着实落寞。

像是在漫长岁月里,默默的守城人。

叶星辰忽而道:“老人家,您可知思南邬里的大祭司在何处?”

老者转身,沉沉地望着他,带着些冷意:“你寻大祭司作何?”

叶星辰轻咳了下,红衣翻飞,衬得漂亮的薄唇愈发惨白:“我幼时在此处长大,却是忘了许多事,心中有些许疑惑,还望大祭司能指点一二。”

容念风:?

他怎么不知叶星辰在此处长大?

老者混浊的双目闪过一丝狐疑,他的声音完全沉了下来:“少年郎,我思南邬的人无法见光日,更别说像你年纪这般大的孩子……”

他倏地顿住,似乎当真想起些什么来,默了半晌道:“原是你罢……”

容念风还在担心如此拙劣的谎言被戳破如何是好,没曾想老者冷不丁来了那么一句,倒是他先发懵了。

老者将竹扫轻轻倚靠在一角,弓着腰招呼他们:“走吧,天气冷,先喝盏热茶。”

同刚才判若两人,语气都带了丝暖意。

容念风小碎步跟上,侧耳小声道:“你幼时真是在思南邬吗?”

原书剧情中并未说到此,只有寥寥几句说了柳璃儿在鹤门宗外的森林救了叶星辰,他就一直以为叶星辰是修士的孩子。

也是迷雾森林时他才晓得叶星辰哪儿是在鹤门宗附近受的伤,分明是迷雾森林,至于他是不是修士的孩子,也就存了疑,容念风之前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可叶星辰和老者的话,着实让人好奇。

如果叶星辰幼时是在凡世,也就能解释为何在修仙界与凡世的分界处遇到了他。

叶星辰忽而笑了,有种少年的骄矜气:“容容是对我感到好奇吗?”

容念风:“……”

说实话,他真觉着叶星辰不太对劲,说话愈发惹人心烦意乱了。

谁让他乱喊的?!

容容也只有他姐才会这样唤他。

算了,他又想。

不让喊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容念风:“嗷。”

他又说:“我以为你是权宜之计呢,未曾想你还真来过这儿啊?”

再说了,叶星辰八岁时被无极仙尊带回玄天剑宗,也就意味着他在思南邬最多是八岁之前。

他同叶星辰现如今姑且不说已是弱冠之年,再加上仙骨,从迷雾森林到此处都要走两个多月,那时才七八岁的叶星辰,又是如何从思南邬走到迷雾森林的呢?

叶星辰默了几息,摇头:“其实我也不知。”

他忘记了很多往事,但看着思南邬的长街,却觉得很是熟悉。

有些零星的片段浮在脑海中,也慢慢勾勒出孤寂的画面来。

他蜷在荒无人烟的空巷角落,冬日的阳光透过枯树枝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犹如天然的水墨画,那应该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可这暖意却是刺冷的剑,扎在他身上;味道是黏稠的,压抑得他无法呼吸。长街几千户人家打开门缝,从那里露出一双双眼睛来,盯着看那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小团子。

叶星辰仿若陷入了一潭死水中,回忆翻涌,妄图把他淹没。

“那你岂不是现成的导航?”容念风弯了眉,笑着道。

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叶星辰喘过气来,抿唇笑笑,他听不懂,但他应声回:“嗯。”

老者颤巍巍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地搭着话。

他知晓来人也是从思南邬出去的后,发褶的眼尾都有了笑意。

老者道:“也是奇怪哦,来我们思南邬的人啊,无论来时是否正常,最后都会受到诅咒,终日不能见日光。但你是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同我们不一样的。”

“不过当时你啊,总想从思南邬出去。”

“我们还说让你当下一任的大祭司呢。”

“唉,也是可惜了。”

容念风只觉浑身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两人都没有回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老者说的人是叶星辰。

第52章

漂亮的妖怪仙人哥哥

老者有时说得大声, 有时又细若游丝,害得两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什么。

“不过也无碍了, ”老者顿住脚步,浑浊的双目黑沉沉的,盯着他们, “等今晚你们就去寻大祭司,既是思南邬的人, 自然也是归得大祭司管的。”

他推开眼前的木门, 发出嘎吱一阵怪叫,阴森森地道:“进去吧。”

庭院被收拾得干净, 和杂乱的长街不同, 若不是沿着屋角裂缝渗出的黑气,同凡世其余地方还真一般无二。

虽说在这老者身上并未感受到不详之意,容念风还是颇为谨慎地操控着半大的红衣傀儡,紧紧跟在离两人身后的几十米处。

老者好似未曾发觉, 或者说不甚在意。

他直直进了灶台,端了两碗热茶递给两人:“可要喝一点?”

容念风双手接过, 望着热茶颇为眼馋,眼巴巴望了眼叶星辰, 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叶星辰:“……”

他嘴角悠悠漾起笑来,点头说:“喝点吧。”

容念风呼噜呼噜喝了口, 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 更像是只炸毛的猫。

“唉,”他意犹未尽地又望了眼叶星辰手中的热茶。

叶星辰递给他:“还要喝吗?”

容念风幽幽道:“算了, 我惜命。”

两人在斗嘴之余,老者上前, 将透光的地方用木板遮掩住,没好一会儿,屋内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容念风张了张嘴,沉默了半瞬,假装淡然:“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老者大笑出声,很是爽朗。

他道:“小生言重了。”

说着,屋内烛火点燃,容念风悄悄松了口气,余光里却见叶星辰嘴角还未抿平的笑意。

容念风:“……”

他戳了戳叶星辰的腰窝:“你不会瞒了我些什么吧?”

少年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容容指的是老人家是守城人的事吗?”

容念风:。

他冷笑道:“我们断交吧。”

亏得他把守城人当了一路的魔修!

老者笑眯眯地道:“你却是像变了个人。”

他说的是叶星辰。

据老者言,叶星辰小时候脾气就很是古怪。因和思南邬中其余人不同,他未有值得深交的朋友,不怕日光,与他一般大小的孩童都觉着他是妖物而孤立他。但叶星辰并不在意旁人所言,或者说是麻木了。守城人看他可怜,也常会给他带些新鲜的玩意儿,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得上是相识。

他不爱说话,声音是沙哑的,但不难听。

思南邬的人觉着这是仙人给他们的惩罚,故而每年朝元节皆会在河灯中放一两盏花灯祈愿。有一年守城人问他可有何想要的,叶星辰只是望着很远的地方说他也不知,但他有要寻之人。

守城人只觉着好笑,他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怎会有要寻之人。

他未放在心上。

再后来,叶星辰不惧日光之事传入了城主的耳中,城主觉着既出现了一人,那在他的身上,也许能破了这诅咒。

全城举城同庆,万家灯火通明。

又后来,守城人只听闻叶星辰消失了。

一晃就是十年。

容念风不知叶星辰小时候是何样,但听下来着实与眼前人不搭边。

少年静静地听着,长而卷翘的眼睫如鸦羽,也不搭话,仿若守城人说的话同他毫无关系一般。

守城人又看了眼叶星辰,长长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他掀掉身上的长袍,笑道:“还望不要吓着你们才好。”

只见那双饱经风霜的脸下,大片大片的灼烧连在一块儿,竟是无一块完好的皮肤。

容念风微怔:“您这是……”

守城人知他心中所想,摸了摸脸,云淡风轻道:“虽是穿了长袍,但也是无济于事。大祭司请的仙人有语,我们一城之人皆是神魂不稳,只要见日光,灼伤是不可避免的。”

容念风又问:“那为何还要在白日出去?”

守城人哈哈笑道:“总不能真让思南邬成鬼城了罢。”

他起身:“等傍晚时分,思南邬长街热闹,到那时你们再去寻大祭司。”

门关上,守城人又披上衣袍离开了。

傍晚时分,长街落满霞光。

死寂的思南邬仿若活过来一般,欢声笑语,还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凄冷的空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起雾的半空,平生生了座城。

两人同守城人辞别,一道寻大祭司。

江渡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叽叽喳喳道:“唉,这思南邬中的人也是只能夜晚才能出来,我也是,难道我也是思南邬城中人?”

容念风、叶星辰:“……”

“思南邬臭是臭了点,不过如此繁华倒是配得上本座的身份。”

还是无言。

“本座要吃梅花糕。”

见两人还是不搭理自己,江渡缠上来,用丝帕捂住鼻,阴阳怪气道:“你们为何不理我?”

容念风瞥了眼他,只得敷衍:“前辈,你是因只能附于小红身上才只能夜晚出来,与思南邬无关。”

江渡不满道:“你的意思是本座若想出来只能靠那丑东西了?”

丑东西说的是红衣傀儡,容念风刚开始还会试图纠正,时间长了,也就不再徒劳。

他忙连连道歉,假意安抚:“怎会怎会,附身在小红身上不过是你下下策罢了。”

江渡:“那是自然。”

忽然,三人听到“哎哟”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三四个五岁上下的小孩儿。

撞上叶星辰小腿的小孩儿爬起身来,揉了揉发疼的额头。见叶星辰,顿时张大了嘴,指着他同后面的同伴道:“快看!是仙人!”

容念风心中笑道:叶星辰也能被说是仙人了,当真神奇。

少年嘴角勾着淡淡的笑,狭长的眼尾微弯,蹲下身逗那小孩儿:“疼吗?”

小孩儿拨浪鼓似的摇头:“不疼,”她又问,“你是仙人哥哥吗?长得真真同话本中一般好看。”

“哥哥是吃人的妖怪。”说着,叶星辰还张了张嘴,“嗷呜。”

容念风:。

“哈哈哈哈—”他被戳中笑点,捂着肚子笑着。

江渡更为夸张,笑得花枝乱颤,有模有样地和叶星辰学:“嗷呜。”

容念风、江渡:“哈哈哈哈—”

小孩儿道:“那你也是漂亮的妖怪仙人哥哥。”

他们又跑远了。

隐约间还能听见另一道童音:“你的魂被撞出来了,快把它塞回去。”

“我的魂在哪儿啊?”

拉长的童音道:“你的魂在这儿啊—”

只见一小孩儿手中揪着一条白色幽魂,捣鼓着把魂塞了回去。

还碎碎念道:“没偏吧,若是回家去被我娘发现了,我要被打死的。”

“没呢没呢,好得很。”

着实荒诞,饶是三人中一人是万年树妖,两人是修者,此情此景也是第一次见。

江渡犯贱,他又道:“嗷呜。”

容念风揉着脸,笑得眼尾都染了层薄雾。

叶星辰垂眸看着容念风,敛起情愫,朝他笑道:“嗷呜。”

容念风:“哈哈哈哈—”

“禁止本人玩梗。”

江渡也笑道:“哈哈—”

靠,大爷的笑不出来。

狗男男。

他起了坏心思,心想叶星辰是不是还不知道容念风是男子而非女子。

容念风朝做生意的人打听:“你可知大祭司在何处?”

小贩抬眸看了几人一眼,问:“你们是从城外来的吗?”

容念风:“是的,寻大祭司有些事儿。”

他将守城人临别时给的玉牌拿了出来,小贩定眼一瞧,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喏,看见那阶梯没,爬上去就能见到了。”

“那阶梯?!”江渡嘴一撇,抱着胳膊抖了抖,“这怕是有几千阶,爬上去本座妖就没了。”

他蔫巴了头,吸一口气又吐一口气。

只见那阶梯弯绕,盘曲着往上,竟悬在半空,让人望而止步。

容念风朝小贩道谢后,就和叶星辰往阶梯那儿去。

江渡说什么也不愿和他们一道走,说了一堆累死妖云云后就缩进红衣傀儡中去了。

容念风倒是觉得好奇,一路上走走停停,思南邬景色尽收眼底。

爬了差不多三千阶时,容念风累得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叶星辰面色惨白,也很是狼狈。

容念风不想动了,他瘫在地上:“江渡那万年大妖都不愿爬,我俩这可不是自讨苦吃。”

他枕在手臂上,仰头看满天星辰落入无垠的穹窿。

“不爬了不爬了,等明日再爬。照现在这模样,怕是等天亮了我们还在半路。”

叶星辰撑着双手,也仰头望云月相绕。

他忽而笑了:“不若我们做一夜仙人吧。”

容念风微微直起身,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

但他还是稍有顾虑:“算了。”

若是也有修士途径此处,怕是打草惊蛇。

说着,叶星辰站起身,从乾坤袋中摸摸索索拿出个罗盘来。

他往里注了丝灵力,没一会儿,罗盘消失在夜幕里。

半晌,叶星辰收回罗盘:“从这儿往上千米,皆无一人。”

容念风脸上顿时喜笑颜开:“那我们御剑上去吧。”

有了罗盘,不出片刻,两人走了大半。

又往上爬了五百阶梯,总算是看到了祭祀殿。

容念风松了口气:“也不知这阶梯修得那么高是要作何,那思南邬百姓若要拜访,岂不是半路都还没爬上来又要躲着日光,这何年是个头?”

有道清冷的声音落入两人耳中:“阁下担忧之事不无道理。”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身着白色素衣,眉眼似秋水,有种渡众生的悲悯气质。

他坐得比两人高,纤长素净的手挪了两盏热茶:“请坐。”

他又道:“不过我思南邬子民,只要心够诚,所求够诚,在他们爬到某个阶梯时可见云梯,故而不必多虑。”

容念风:“……”

他稍微挣扎了一下:“那最少在几阶时可见云梯?”

大祭司道:“最少踏上阶梯即可见云梯,最多嘛,不超过两千九百九十九阶。”

容念风:。

更尴尬了,这两千九百九十九阶是故意说来针对他们的吧?!毕竟他们爬了三千阶,还是不见云梯。

心不够诚,所求也不够诚。

真真是砸场子来了。

况且他和叶星辰后半段还是御剑上来的。

大祭司道:“无碍,左右你们也不是思南邬的子民。再说这一万阶梯,能上来的人也不多。”

容念风小口小口喝着茶,试图遮住脸上的燥意。

他胡乱搭着话:“当真是两千九百九十九阶吗?”

大祭司看了他一眼,点头应声:“嗯。”

他又说:“因为三千阶还未到祭祀殿的,都被我踹下去了。”

容念风:。

哇哦。

第53章

两位仙人不要打情骂俏

天地悄静, 月色如秋水凉。

大祭司坐在圆月前,云片涟漪,有种雾茫茫的凉寂。

他又推了盏热茶, 笑道:“不过两位仙人远道而来,思南邬应尽地主之谊,无碍。”

容念风稍稍松了口气, 要不然他是真坐不下去了。

忽而,大祭司朝着一袭红衣的少年道:“阁下倒是有几分眼熟。”

叶星辰隔了几息, 清冷的声线落下:“与思南邬却有几分渊源。”

他说完此行目的后, 大祭司才醍醐灌顶:“原是你罢。”

容念风双手捧着茶杯,只露出一双圆润的眼:“阁下可是想起来了?”

大祭司颇为实诚, 摇头:“没啊。”

容念风、叶星辰:“……”

容念风叹了口气, 心道想来线索不在大祭司这儿。

只得起身,躬身行礼:“打扰阁下了。”

说着,他并指结印,缥缈的灵力划出漂亮的残影, 寂无剑稳稳地落在两人身侧。

大祭司一愣,忙不迭道:“唉, 唉。”

他扬声:“两位仙人还请留步。”

茶盏上空还有些许热气,悬在半空的圆月被云雾遮掩, 思南邬落入一片阴影中。

“仙人可要问骨?”大祭司问。

容念风转身,隔得有些远, 但也听了个大概:“问骨?”

“可知前世, 可看今生。”大祭司从袖口下摸出几块碎骨来,掀眼道, “也许能问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容念风默了瞬:“我不信命。”

叶星辰也道:“我也不信命。”

见两人对问骨不感兴趣,大祭司才颇有破罐子破摔之意:“仙人不若先在此休息一两日, 等明日十五再说。”

竟要十五了吗?容念风仰头,望着半藏在云雾中的月,他问:“阁下可有何难言之隐。”

大祭司:“此乃我城中秘辛。”

容念风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叶星辰:“他也算你思南邬的人,不算秘辛。”

大祭司想了想:“你说得在理。”

他道:“思南邬的每任大祭司都可继承上一任大祭司的记忆,但我没有。”

他似乎在说起一件不足为称奇的事,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想到守城人说过大祭司会拥有每一任大祭司的记忆,容念风稍有疑惑。还没等他问,大祭司漫不经心道:“记忆太多了我头疼。”

容念风:“……”

他试探性地问了问:“那你还能回忆起来吗?”

大祭司沉思了会儿,轻轻将素白指尖夹着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嗯。”

“第一任大祭司有一仙物可暂时遗忘传承的记忆,但每月十五皆可回忆起来。若是两位仙人想知晓你们所求缘故,不如等明日再说。”

闻言,两人微微躬身:“那就多谢大祭司了。”

大祭司缓缓抬头,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不冷不热道:“不必,也算是为了我思南邬一城百姓三魂四魄罢。”

说着,他起身,容念风这才发现此人竟是没穿鞋,赤足走在地上,脚趾雪白,骨节清瘦,白色素衣随意披在身上,懒洋洋地拿起藏在桌底的一壶酒来,灌了一口下肚。

着实是与大祭司的形象太不搭边了。

他见容念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甚在意:“仙人见笑,出门急,红烛还未点燃,鞋靴自是来不及穿。”

他小声叹了口气:“可惜了,若是再快些,说不一定还能踹一踹神仙呢。”

容念风:!

可惜什么?!

三人一时无言。

大祭司稍挑眉,拿着手中的酒壶问:“仙人可是想喝些?”

容念风摆手:“不必了,多谢大祭司。”

走了一路,他们在祭祀殿外停下。

大祭司轻轻一挥手,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容念风看着祭祀殿内,又看了眼大祭司,和叶星辰小声侧耳道:“他真是大祭司吗?”

殿内,几座本该受尽香火的佛像被随意摆弄着,有些甚至生了蛛网,裂了缝,好似是路过的行人歇脚处,或是经久失修的庙堂,唯独不应该是思南邬的祭祀殿,更别说这祭祀殿常有人来。

相邻的两根屋柱系了吊床,看样子是大祭司睡的地方,祭祀殿内还放了张小桌,三张凳,再多的就没了,着实冷清了些。

叶星辰抿唇,随即开口:“感觉不太像。”

大祭司懒懒散散地躺进了吊床里,阖上眼:“仙人,我是少了三魂四魄,但还没聋呢。”

容念风:“……原来你也知道能听见啊。”

大祭司摸了摸鼻子,清了下嗓子,伸出只手挑开话题:“仙人随意,祭祀殿是有些简陋了,不过收拾收拾也是能睡的。”

容念风:。

这何止是有些简陋!

没好一会儿,祭祀殿内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声。

大祭司直起身子望两人方向望了眼,差点跌在地上。

他看着在破烂的祭祀殿中横空出来的豪华大床,想了想自己的措辞,颇为委婉道:“仙人当真是随意。”

叶星辰道:“一点点。”

大祭司道:“一点点可不背锅。”

容念风又被戳中了笑点:“哈哈哈——”

他笑得肚子有些疼了,蹲在地上,好一会儿,他从地上扒拉出一块玉石来,上面刻着字,红烛的火微晃,有些看得不大清楚。他念出声:“泛起柏舟,在彼河侧。”

“卫……卫柏……”字有些模糊。

大祭司撑起身来:“卫柏舟。”

容念风哦了一声:“还真是。”

大祭司:“因为这是我的名字。”

容念风手心一烫,像是拿烫手山芋一样,丢在了卫柏舟的身上:“卫祭司还是好生拿着。”

卫柏舟弯唇:“多谢仙人。”

叶星辰忍了半晌,打断两人的对话,不冷不热道:“容容,夜深了。”

还带着一丝幽怨的味道。

不知为何,容念风竟然觉着有些心虚,他小声嘀咕:“我也不与你一道睡。”

叶星辰眸若寒冰化开,含着笑,往里挪了挪:“可是地上太凉。”

容念风艰难挣扎了好一会儿,摇头:“还是算了吧,你自己睡。我热,喜欢凉。”

心想人果然还是要不要脸才能活得长久,他还是太要脸了些。

叶星辰问:“你真的不想睡吗?”

容念风道:“睡什么?”

叶星辰默了瞬:“睡床。”

容念风道:“哦哦,还是不睡了吧。”

“挤一挤不行吗?”

还没等容念风说什么,吊床上,卫柏舟还没睡,他探出个头来,幽幽道:“两位仙人莫要打情骂俏了,我还在呢。”

容念风:“……”

卫柏舟一副看戏的模样:“容容不想去,不如我和阁下挤一挤如何?”

叶星辰:“……”

容念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万分震惊:“你俩,原是如此。”

“呵,”叶星辰冷冷开口,朝卫柏舟道,“阁下还是莫要乱唤别人名讳的好。”

说着,他突然伸手,抓住容念风的腰带,将他捞进了床榻,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

卫柏舟轻啧一声,转头含笑:“好好好,不喊就是了。”

空气骤然安静,容念风却失眠了。

屋外群山寂静,无垠的穹窿点点繁星闪烁,天地渺远。

容念风有些热,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叶星辰的怀里,感觉自己都要被烧熟了。

他不说话,听着自己和叶星辰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沉闷地跳动着,也睡不着,脑子一片浆糊。

他受不了了,又探出头来。

叶星辰小声问:“怎么了?”

他也没睡。

容念风闭眼假寐,但轻颤的眼睫着实太过明显,故而只得闷闷道:“我已经睡着了。”

叶星辰眉眼带了笑意:“嗯,睡吧。”

容念风脸彻底红了,脖颈都带了层薄薄的粉色,心道自己真应该出去跑两圈冷静冷静。

空气又沉默了,一夜无梦。

第54章

阁下杀意收一收

容念风醒时已是午时, 身侧的被褥没了温度,他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别看了,他出去了。”卫柏舟撑着脸坐在桌凳上, 百无聊赖地拿着话本翻来翻去。

容念风自是知晓他说的人是何人:“去哪儿了?”

卫柏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啧了声:“我怎知道。”

又在床上窝了会儿,容念风才十分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措不及防地和双眼乌黑的卫柏舟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他打了个哈欠,礼貌地问:“卫祭司昨日是去偷鸡了?”

卫柏舟:“……”

“呵, ”他哼笑一声, 冷冷道,“听了一夜心鼓, 耳朵疼, 睡不着。”

“何处来的心鼓?”

卫柏舟看了眼他,似笑非笑:“仙人你觉得呢?”

容念风忽的意识过来,脸腾的又红了,狡辩道:“我、我那是因为饿了。”

“嗯, ”他试图说服卫柏舟,或者说想说服自己, “我一饿肚子就容易有声音。”

卫柏舟点头,拖长声音:“哦——”

容念风绷紧脸, 没再搭话。

只觉自己不该逞一时之快,倒显得越来越像欲盖弥彰了。

又过了半晌, 叶星辰从祭祀殿外进来, 容念风怕这卫柏舟是个嘴碎的人胡说八道,假装恼火, 恶狠狠地小声威胁:“你若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那三魂四魄全抓起来送夜忘川去。”

“啊, 仙人若要如此说,那我就…”卫柏舟笑得贱贱的,颇有恶趣味地顿了顿,“不说便是。”

容念风:“……”

这人好生讨厌!

叶星辰见两人气氛有些古怪,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容念风:“怎么了?”

“无碍,”冷不丁被塞了几块梅花糕,容念风眼光都放直了,抬眼望他,喜气洋洋问,“你这是从何处寻的?”

叶星辰身子一僵,有些不自然:“我去寻守城人时他顺手塞给我的。”

卫柏舟:“唔唔唔——”

叶星辰皱眉看了他一眼。

容念风一脸惊奇,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没想到守城人竟还有这本事!”

“嗯,幼时时他常给我带些吃的。”叶星辰柔声道,随即小心翼翼地问,“如何?可还好吃。”

容念风仰头看了眼他,默了片刻道:“你想试试吗?”

叶星辰摇头:“不了,我先……已试过了。”

“你觉着是何味道?”

叶星辰拧眉:“没有味道。”

他的痛觉和味觉本就与寻常人不大一样,过于迟钝了些,故而着实有些为难。

一旁的卫柏舟一手撑头,另一只手堂而皇之地顺了块糕点。

然后叶星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眸中翻涌着些许阴暗潮湿的情绪。

卫柏舟毫不在意,咬了口后忙吐出来:“呸呸呸。”

叶星辰的脸色更臭了。

卫柏舟:“唔唔唔——”

容念风:。

他扯了扯嘴角:“卫祭司是生性不爱说话吗?”

哪儿来的小火车?

卫柏舟懒散散地倚在桌上,不满道:“分明是仙人不让我说话。”

容念风只觉头都要大了:“谁不让你说话了?”

“仙人啊。”

容念风不想同他争,继续吃着糕点。

卫柏舟察觉到叶星辰的情绪,咋舌:“阁下这杀意不如收敛一番。”

容念风奇怪地看了眼叶星辰,少年温顺地站在旁侧,眼眸中还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与卫柏舟说的杀意说得上是毫无关系。

卫柏舟看叶星辰演得炉火纯青连连赞叹,就差起身鼓掌了。

他恶劣一笑:“不过这糕点真真是难吃,又咸又齁,你俩一个尝不出味来,一个尝出来了不说,倒也是奇人。我也是许久不下山了,竟不知守城人何时会做这玩意儿了。”

叶星辰、容念风:“……”

不约而同地突然觉得上山来找卫柏舟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好在两人脸皮都有些厚,过了半晌,叶星辰道:“…我也是学了许久。”

语气显得他委屈又可怜。

卫柏舟瞠目结舌。

容念风一顿,摸了摸耳尖,囫囵道:“嗷,还挺好吃的。”

说着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里去了。

见了鬼了。

还没等他吃完,叶星辰从他手中拿过糕点,隔了几息道:“下次再做给你吃。”

容念风本想说些什么,又默默将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算了,随他吧。

吃完糕点,又无所事事了。

话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容念风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嘟囔:“怎么还没到晚上?”

卫柏舟神经兮兮地探了个头:“如何,可要试试问骨?”

全然不管叶星辰面上的不虞。

容念风默了好半晌才撩开眼皮看他,从脸下把话本抽出来:“左右无事。”

卫柏舟知晓他这是同意的意思,差点蹦得一米三尺高了。

兴奋道:“当真?!”

还没等容念风说什么,他就忙从怀中将碎骨拿出来。

容念风顿时一惊,若不是他知晓眼前人起码是思南邬的大祭司,就卫柏舟现在这模样,不像是问骨,倒是像个赌徒一般,仿若下一句便是“买定离手”了。

卫柏舟:“学了数载,这还是我第一次问骨,若是这其中有何不妥,还请两位仙人见谅。”

容念风:。

得了,感情还是个新人呢。

卫柏舟赌定容念风若是答应,叶星辰也没什么理由不答应,看好戏地等叶星辰坐下。

好半晌,叶星辰臭着脸坐下。

卫柏舟眯了眯眼,勾着唇将四枚碎骨摆好。

他道:“多有冒昧,两位仙人可否告知名讳?”

叶星辰轻嗤:“你也知冒昧啊。”

卫柏舟:“……”

他转头对容念风说:“那不如问骨就问我和容容……”

叶星辰黑着脸看了眼他:“叶星辰。”

卫柏舟挑眉,心情很是愉悦。

容念风有些纠结自己要用何名字,他之所以不想问骨,一方面的原因就在此处。若是他的真实姓名还好,用容念雪的,还是太过奇怪了些,另一方面,卫柏舟要真知问骨一二,就只说他是异世来的,恐怕都要引起轩然大波。

故而卫柏舟刚才的话无疑让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容念风道:“容念雪。”

卫柏舟抬眼望了下他:“仙人是女仙还是男仙?”

叶星辰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容念风只觉自己后颈一凉,顿了顿道:“女……女仙。”

除非他脑子被驴给踢了才会当着叶星辰的面说自己是男仙。

再加上近来叶星辰确实古怪得很,若是被他知晓和他结了道侣契的一直是个男人,堂堂一个龙傲天竟沦落到成了个断袖的地步,怕不是要屠手扬了他的骨灰罢。

卫柏舟一怔,眼中闪过异色:“女仙吗?”

三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尾音轻佻上扬。

他还以为男扮女装是两位仙人闺中情趣呢。

容念风觉着自己真的是闲得没事蛋疼,硬着头皮道:“嗯。”

“你们可想问何问题?”

卫柏舟双手叠放在脑后,好不随意。

容念风想了想:“思南邬可有我们所求之物?”

四块碎骨顿时仿若是活了一般,在桌上摆了个漂亮又诡异的形状。

“有,可还想问何?”

听到此,容念风悄然松了口气,有就好。

他又问:“可知这物在何处?”

碎骨不再动,容念风一眨不敢眨地望着桌上的四块碎骨,生怕有何变动。只是好半晌,还是毫无变化。

容念风有些失望:“不行吗?”

卫柏舟脸上的神情不知何时凝固的,他缓缓抬起头来,阴森森道:“好像就在此处。”

容念风:。

若是白日里说还好,偏偏思南邬又是个诡异的地方,虫鸣声被乌鸦的怪叫取代,聒噪中又带了些死寂。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卫柏舟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骗你们的,哈哈哈——”

容念风没忍住,愤愤道:“大爷的,神经病啊。”

卫柏舟笑够了,才将碎骨收回怀中:“数年没见过像两位仙人一般有意思的人了,倒是有意思。”

无论怎么看都很有意思。

叶星辰也没好到哪儿去,冷着脸出去了。

“走吧,月亮出来了。”卫柏舟抖了抖肩,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又忘了穿鞋靴。

正值寒冬,偏祭祀殿这一隅仿若是故意一般,四季长春,不冷也不热,也怪不得卫柏舟总是赤足出来了。

天慢慢昏暗了下来,白日里的死城又旖旎璀璨,宛若漫天流霞。

似秋水圆月悬在穹窿,卫柏舟坐下,又成了那个不染风尘的大祭司。

他微阖眼,再睁眼,已然是其余人了。

容念风和叶星辰微微作揖,大祭司道:“仙人远道而来,不知所求何事?”

“我有一事还望阁下解答,”叶星辰不卑不亢地坐在大祭司对面,抬眼问,“凡是入思南邬者,皆会无三魂四魄可否为真?”

大祭司脸上又浮现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来:“为真。”

叶星辰又问:“那十年前城中那妖物是如何做到?”

此言一出,容念风转头看他,只见少年落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着。他才意识到,叶星辰不过也只是十八九岁,却好似经历了许多不该是他这个年龄该经历的事。

“妖物”一词实在过于诡异,分明在思南邬中,唯有他一人是正常的,但却因格格不入成了异类。

容念风忽而有些后悔了,思南邬不该来的。

若是不来,叶星辰会不会也就想不起来在思南邬中的事。

若是不来,他是不是也不必再回忆一遍。

叶星辰又道:“那妖物幼时同大祭司见过面,但卫柏舟却说未曾见过妖物。或许,那位大祭司是已经仙逝了吗?”

他也是今日下山寻守城人时才知,卫柏舟不过弱冠年纪,但已经做了数载大祭司了。

大祭司默了瞬,笑道:“不过是化成灰归于土中罢了。”

第55章

入梦

此话一出, 殿外的气氛霎时凝滞起来。

容念风见大祭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来气,他只想快些给叶星辰怪病治好,直言道:“那阁下可知他身上有你思南邬一城人几百年的三魂四魄?”

饶是大祭司见过不少奇人异事, 心中还是一惊。

他倏地睁眼,身侧谭泉里倒影的月光在他眸中浮动,隔了好几息恍然:“难怪仙人让人心觉熟悉。”

稍顿片刻, 大祭司轻吞慢吐道:“仙人便是那‘妖物’吗?”

叶星辰紧绷着脸,不再说话。

大祭司叹了口气, 从怀里拿出那几块碎骨来:“此乃我思南邬第一任大祭司所留之物, 虽说和回天镜一般都可知前世看今生,但非阴寒之物, 且只能看所持此物之人的前世。两位仙人若想知其中缘由, 可愿同我一道入梦?”

容念风道:“可。”

圆月萧瑟,长街万家灯火通明,若定眼一瞧,还能看见好几道白色幽魂在游荡。

碎骨摆阵, 伴有淡淡的梅花香,再睁眼, 已是十九年前的思南邬。

“近来也是遇了件奇事,我总能听见幼儿哭声。”

“你许是幻听, 暂且不说城中最近管得严,幼儿出生皆有册本记录。要真是同你说的这般, 这幼儿日日夜夜哭泣, 我也总该能听见罢,你这不纯纯胡扯吗?!”

“我骗你作何, 当真有婴儿啼哭声。”

“我才不信,若真有我怎会不知。”这人说得津津乐道, 直至一旁的人用手肘撞了他几下,“你撞我作何?”

他嗔怪地睨了眼一旁的人。

“嘘,莫要再说了。”好心提醒他的这人微微垂首,食指抵住嘴边忽然小声道。

他皱眉:“唉你这人好生奇怪!分明是你先……”

话还未说完,他的余光瞥见大祭司,脑子嗡地一声,立马跪伏在地上:“大…大祭司。”

大祭司蹲下身将人扶起:“不必行此大礼。”

许是大祭司在思南邬宛若神一般的存在,到底是悲天悯人的。跪伏在地上那人颤巍巍起身:“小人无礼了,明日就上祭祀殿燃一炷香。”

大祭司笑着摇摇头,他问:“两位刚才可是在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并无要紧的事!”

“当真?”大祭司看着垂首而站那人道。

被扶起这人努嘴:“分明是有些什么的,大祭司,刚才他还说自己在思南邬城墙那处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呢。”

“城墙那处吗?”闻言,大祭司顿了顿,皱眉让两人带路。

“你说你,说出来作何?!若真是我幻听怎还了得?”

“那不是你说听到了数日嘛,近来夜间异事颇多,谨慎些也好。”

过了片刻,几人在一处停下。

“就是此处了。”带路这人道。

“你莫不是当真幻听!此处哪儿有婴儿的啼哭声?”

两人面红耳赤的争吵着,忽而,大祭司抬手让他们停下:“你们在此处等我。”

说完,他一人只身没入了黑暗中。

过了半晌,大祭司怀里抱着个婴儿出来。

“……还真有。”

“我就说吧,我当真是听见了。”

大祭司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微微弯眉,他对两人道:“你们去查一下是谁丢弃了这婴儿。”

“是!”

可惜数日后此事仍毫无进展。

大祭司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

“大祭司为何事烦恼?”一旁的人问。

大祭司稍顿,叹了口气:“我年岁已高,死期将至,恐无力抚养这幼子长大。”

一旁的人想了想道:“奴倒有一策。”

“但说无妨。”他摆手。

“奴差人打听过了,城西有户人家膝下尚无子嗣,可将此子交予他们抚养。”

大祭司按了按眉心,闭眼道:“你看着办吧。”

其间,大祭司下山多次,见收养人家也算疼爱后才松了口气。

再一次见那幼子是在他六岁时,城中有传言见到一妖物。

大祭司身子愈发不如从前,他坐在祭祀殿内,细细地听着来人说的话。

“妖物吗?”他微睁眼,一旁八九岁模样的小孩将他扶起身来。

“是,听闻那妖物不惧日光,乃是不祥征兆。”

大祭司神色凝重,叹了口气,对身侧的小孩道,“柏舟,你且随我一道下山看看。”

卫柏舟恭顺点头,同他一道下山了。

一经打听,才晓得那妖物在城中早不是什么秘辛,倒是传得沸沸扬扬。

“城西那户人家膝下无子,六年前收养一子后竟有了身孕,也算是双喜临门的事儿,谁曾想那妖物三岁时被那小儿子锁在屋外,等家中大人发现时,已过了一天一夜。你们说,若是你们家中小孩在屋外待了一日,你们是何反应?!”

说书的先生抑扬顿挫,中间手指夹着的惊堂木在空中稍停,然后急落直下,见下座的客官一个个都忘了喝茶,顿时喜气洋洋,继续道:“那城西人家本以为那小孩见了光恐是早就身亡,谁曾想半夜出门时那幼子就蹲坐在井旁,直愣愣地盯着他们。”

忽然,夜风刮过,茶馆内挂着的铃铛发出一阵怪响,吓得馆内人魂都出来了。

说书先生笑道:“又说回那大户人家,他们不信邪,又将那妖物锁在屋外一日,还是一身无伤。再加上妖物不说话,也不会哭,心里自是落了膈应,只得将其遗弃。”

“先生,两年过去,那妖物不吃不喝如何能活下去?”有客官喊。

“那妖物遮着脸,自然不知他是何样貌。也许他就在此处,那也不得而知了……”

着实瘆人得紧,茶馆内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师父,我们不听了吗?”茶馆外夕阳西斜,寒风寂寂,卫柏舟小跑跟上乔装的大祭司。

“不必了,与那幼子却有渊源。”

因不知那幼子是何面目,两人寻了数日,没寻到人,倒是先等到了城主的榜文。

“快看!城主说若是能抓住那幼子可得百两黄金!”

“你当真肤浅,榜上说了,那幼子能破了这诅咒,往后我们也不用惧日光了!”

当夜,全城举城同庆,万家灯火通明。

大祭司带着卫柏舟一道入了城主殿。

这是卫柏舟八岁以来第一次进城主殿,他惊奇地望着金碧辉煌的殿内,此处便是他们祭司几百年来侍奉之地。

等了半晌,他嘟囔道:“师父,城主大人怎还不来?”

大祭司叹了口气,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再等会儿。”

直至一个时辰后,城主才姗姗来迟,左拥右抱,旁若无人地调着情,仰头喝下怀中美人喂的酒。

大祭司面色十分难看,他拱手道:“城主大人。”

城主分了个眼神给他,懒散散的:“大祭司今日怎有时间来我殿中?”

“殿下,稚子无辜,还望殿下将榜文撤了罢。”

“哈哈哈——”城主大笑,推开怀里的美人,提着刀走下来,“大祭司,你这是在忤逆我吗?”

大祭司垂眼:“不敢。”

城主眯了眯眼:“你怎不敢!怕不是背地里早诅咒我死了罢!”

大祭司又叹了口气:“城主大人,生死有命,不能强求。”

刀横在大祭司的脖颈上,城主有些癫魔,卫柏舟眼眶一红,用力推开了他。

似乎没料到跟在大祭司身旁的幼子竟是个不长眼的,城主怒目圆睁,正要将刀砍在卫柏舟身上,大祭司忽而沉声道:“大人!”

他又说:“此子乃下一任大祭司。”

闻言,城主顿时怒火中烧,仰头扭着脖子,青筋暴起,www.youxs.org,他在殿中踱来踱去,最终终是忍不住,上前抓住跪在一侧的男宠的头发,忽略掉他的尖叫声,一刀又一刀地砍在男宠身上,血溅了一地。

他大喊:“你不就是仗着孤不能杀你们祭司吗?等孤寻到法子,自会将你们祭司全部杀了!”

大祭司捂住卫柏舟的眼,悲悯地看了眼他。

城主脸色一变,眼眸一点点沉了下来,捏住大祭司的脸,阴鸷地笑道:“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孤!孤偏要活!那位大人说了,若孤能寻到阴寒之物,孤就能再多活八百年!”

他忽地起身,笑得越来越大声。

大祭司:“城主大人,七百年过去了,莫要再强求。”

城主阴恻恻地笑,又冷着脸,卫柏舟只得透过大祭司手指的缝隙,看着祭祀殿内为其日夜祈福之人浑身黑色雾气缠绕,心里落下一片惊疑。

“孤……”城主顿了顿,转头看他,“大祭司,孤这几百年来最喜欢你了。你死了,但你的记忆还在,你知道孤活了多久,孤的事你都知道。”

他喃喃:“那位大人要思南邬一城人的三魂四魄,孤也给了,为何,为何孤还是要死了。”

他的皮肤已经变皱,头发已然苍白,如树皮般粗糙的手还在发抖。

他老了。

“大祭司,你为孤想一想,那人是不是说过,只要孤能寻到阴寒之物,就再让孤活七百年还是八百年来着?孤好像有些忘了。”

大祭司垂眼道:“城主大人,那稚子非阴寒之物。”

城主双眼流出血泪:“那你告诉孤什么是什么不是?那位说了,思南邬一城人没了三魂四魄,思南邬就是一座死城,除非有阴寒之气更重的人,才不会一踏入此地就丢掉魂魄。”

他阴沉沉道:“他是,大祭司。他是阴寒之物啊,哈哈哈——”

城主拂袖离去。

“走吧,柏舟。”大祭司叹了口气,“我们要在城主之前寻到那幼子。”

卫柏舟愣愣地坐在地上,眼中挂着泪。

“师父,他便是我们侍奉之人吗?”

大祭司稍顿:“等我走了,你继承我的记忆,便都知晓了……”

夜幕似水,翻云搅乱了平静,忽而霜花漫天。

思南邬下雪了。

第56章

肋骨

与六岁的叶星辰相见是因为守城人。

民间有传言说祭祀殿也在寻那妖物。

“大祭司寻那妖物作何?”

“谁知道呢, 也许是下一任大祭司也说不一定。”

“唉,还真别说。那妖物好说也是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不惧日光的。”

“你们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

卫柏舟斟了盏热茶,轻轻推到大祭司跟前:“师父, 数日过去了,怎还是无人找来,难不成城主那边已经寻到了?”

大祭司轻咳了下, 余光瞥了眼坐在他们身后若无其事喝茶的几人:“还没,若寻到了, 城主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让他们跟着我们了。”

他起身, 温声道:“柏舟,你乔装水平尚未出师啊。”

“师父!”卫柏舟小跑跟上, 脸上写满了愧意。

等身后几人互通眼神出来时, 大祭司同卫柏舟已然换了张面孔消失了。

“该死!”一直跟随的人恶狠狠道。

大祭司与守城人有来往,城中白日在长街上的也只有守城人一人。再三思量后,两人打算去守城人那儿打听消息。

“大祭司,你怎来了?”守城人双目浑浊, 缓慢转头,脸因日光灼烧了一片, 看起来很是可怖。

“怎么,难不成无事还不能来寻你闲谈罢?”大祭司坐下, 从袖中摸出一盒膏药来,递给守城人, “此物对灼烧有奇效, 特地讨来的,还望守城人莫要拒绝才是。”

守城人一顿, 只好小心收下:“那便多谢大祭司了。”

两人闲聊片刻后,大祭司似不经意般问:“不知守城人近来可曾听过城中传言?”

“未曾。”他开口道, 手上斟茶的动作却不见半分含糊。

“那倒是可惜了。”

见大祭司好似真的颇有惋惜,守城人试探道:“祭司可是有何烦恼,不若说予我听,若是能帮衬一二,也算是奴能为祭司所做之事了。”

“城中有一幼子,不惧日光,若是仍待在城内,怕是性命堪忧。”

守城人斟茶的手微抖,他垂眼问:“敢问大祭司寻那幼子作何?”

大祭司笑道:“或许下一任大祭司吧。”

虽看守城人面上无异,胸腔情绪却翻涌得紧。

直至半个时辰后,大祭司携卫柏舟打算离开,守城人才开口:“…他在城门左侧的街巷处。”

外面下了雪,大祭司撑伞的手一顿,问:“他在那儿作何?”

“寻人,等人。等夜半过了,他就回来了。”

“倒真是奇事。”大祭司道。

思南邬冬季的冷是刺骨的,月亮已经下沉,夜幕似水如泼墨,漫天飞花堆在树梢上,去往小巷去的长街凝了霜,阴湿寒冷。

卫柏舟蜷缩了下身子:“今晚好生冷。”

他到底是个孩童,大祭司看了眼他,放慢了脚步。

然后他们见到了那小孩。

他蜷在长街西巷的草堆旁,睁眼望着两人,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们。

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脸上胳膊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大祭司心想怪不得城主那边寻了那么久也无人寻到了,饶是他,也未曾想到传言中的妖物如此狼狈。

他从卫柏舟手中接过雪披,轻轻盖在小孩的肩上,蹲下身道:“天气冷,明日再等吧。”

小孩缓缓抬头,定眉定眼地盯着他。

卫柏舟道:“还是个不爱说话的。”

大祭司轻斥了句:“柏舟,休得无礼。”

若是当年他将此子放于膝下教诲,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终究是他对不住小孩在先。

他道:“你可愿同我一道回祭祀殿?”

只要在祭祀殿,在他未走之前,定能护他无虞。

小孩还是没说话。

卫柏舟惊呼:“他不会是个哑巴吧?”

“莫要胡说。”

“哦哦。”卫柏舟小声嘟囔。

他觉着这小孩也不说话,当真是没意思,没好一会儿心就飘飘然了。长街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有嬉戏打闹相互追逐的孩童,也有拿着糖葫芦满大街吆喝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卖衣衫的,红火的灯笼在雪中摇晃,摩肩接踵的路人撑着伞,一个碰着一个,好不热闹。

倒是显得这儿格格不入了。

小孩微微仰头,伸手去接纷纷扬的雪,无一例外的刚碰上指尖便化开,带着些凉。他搓了搓指腹,又垂眼。

“我在等人。”许是很少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哑,但不难听,脆生生的。

大祭司笑道:“我带你找。”

小孩平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城门:“找不到的。”

也等不到。

“我和你们一道走。”他说。

大祭司又笑了,一只手撑伞,一只手牵着他,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隐约还能听见卫柏舟的声音:“唉,你这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道:“叶星辰。”

“是有何寓意吗?”

“没有。”

“哦。”

“……”

某日祭祀殿外出了暖阳。

小孩坐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晒太阳。

卫柏舟嘟囔:“他倒是过得悠悠然得很。”

大祭司温声笑道:“柏舟,把毛笔给我。”

卫柏舟恭敬递给大祭司,落座在一旁研墨。

说到底卫柏舟也不过是八岁的小孩,藏不住事,没一会儿就开始唉声叹气。

大祭司连眸也没掀,继续写着信:“有话就说。”

卫柏舟道:“师父,他的三魂四魄为何还在?当真如城主所说他身上有更为阴寒之物吗?”

大祭司轻轻叹了口气。

“是。”

他们祭司与凡世的其余人有些许不同,他们可与仙人共语,可见凡人不可见之物,可知百年往事。

凡人只道思南邬是一座鬼城,却无人知晓皆是因城主一人长生执念,献祭了思南邬一城人三魂四魄所致。

八百年前。

思南邬来了几位魔物,浑身黑雾缭绕,但可腾云驾雾。那年,天降祥瑞,五谷丰登,可谓是仙人下凡。

大祭司慢慢被城中人遗忘,不过倒也乐得清闲。彼时,他也曾以为那些“仙人”当真是仙人。

城主以厚礼相待,殿中日日歌舞升平。

直到在这之后的某年,城中出现了一种怪病。

凡遇日光者,皆刺骨难忍,浑身烧灼。

没多久,这些患了病的人在殿外跪拜,求仙人救他们一命。

大祭司进了城主宫殿。

也就是那时,他才发现几年前医师断言活不过三年的城主变得容光焕发,宛若新生。

城主道:“大祭司,你若想,孤也可让仙人为你实现永生。”

大祭司怒斥:“城主大人,生死有命!”

“哈哈哈——大祭司,可孤想活!”城主稍顿,双眼无神,喃喃道,“你可知每个夜里,孤被疼痛如何折磨,如在冰窖中打滚,孤疼…可惜因那誓言,孤杀不了你…杀不了…”

大祭司如行尸走肉般回了祭祀殿。

那誓言还有一半,他杀不了大祭司,大祭司也不可同他人道城主事。

于是,城中怪病愈发盛行,忽而有一日,城中一人的魂魄出来了。

思南邬尖声一片。

城中人开始往外跑,却惊觉世上除了思南邬,竟无一处可容他们了。

再后来,大祭司建庙供奉,香火不断,有仙人从天上来,可惜还未等他高兴几分,思南邬已然成了座死城。

来的仙人,无一例外都疯了的疯了,死了的死了。

魔物和城主坐在高处,睥睨着众生。

大祭司忽而见一白衣,城主朝那白衣跪了下来,魔物为那白衣斟茶倒水。

白衣睨了他一眼,再睁眼,已然到了他的跟前,顿时头晕眼花,只能隐约听见:“汝,不会记得吾之面貌。”

眼前模糊一片。

…………

……

卫柏舟惊得墨打翻了一片。

大祭司甚至没有抬眼,继续回答他的问题:“那小孩不似阴寒之物,大抵只是在他身上罢。”

“怀璧其罪。”卫柏舟道。

“那这些仙人…”他顿了顿,换了个措辞,“魔物要城中人三魂四魄作何?”

烛火微微晃动着,大祭司停了笔。

“喂养在仙人元神上,用来做阴寒之物的。不过如此一来,喂养元神的仙人也只不过能撑半年罢了。”

卫柏舟愤愤:“如此阴毒术法,当真令人生寒。师父,这阴寒之物究竟是何物,能让魔物做到此。”

大祭司没说话,他又提笔,在纸上落了四字:死而复生。

年后,小孩突然说自己要走了。

卫柏舟百思不得其解:“你要去何处?”

“不知道。”小孩冷声道,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大祭司倒是没说什么,他咳嗽着,还未半百的身体已经撑不过今年了。

他弯身,温声问:“是要去寻人吗?”

“嗯。”

他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也不知自己要去寻何人,他隐约知晓自己要去求仙问道,想要活得更长久些……

送他离开那日,卫柏舟眼眶红了一圈。

“我才不是舍不得他,他若是以后回来了,我早就把他忘了。”

小孩很是奇怪地看着他,点头道:“哦。”

卫柏舟:“……”

他把自己平日舍不得穿的雪披给他:“我这雪披是用雪做的,冷不死你!”

小孩披上雪披,分明是暖和的,他歪了歪头:“谢谢你。”

卫柏舟一惊一乍:“啊!好恶心!”

大祭司笑得眼睛都弯了,双指轻轻点在小孩的眉间:“天降神谕,还望一切顺意。”

卫柏舟递了把油纸伞给他,恶狠狠道:“不要伤到你的肋骨。”

他也是偶然知道那阴寒之物就是那小孩的肋骨,离心最近的地方。师父说大抵是小孩前世与那肋骨主人有渊源,今生有根肋骨竟不是自己的。

卫柏舟:“什么人鬼情未了,你上辈子究竟是被什么鬼东西缠上了,这辈子还要为他保管骨头。”

小孩垂眸,而后朝两人躬身,踏着今年最后一场雪离开了。

大雪沾衣,大祭司咳得愈发厉害,他道:“回去吧。”

第57章

引魂

又是一年秋, 层林尽染,红枫染了山。大祭司仙逝。

思南邬又有了新的大祭司。

年复一年,直至祭祀殿落了灰, 生了蛛网,裂了缝,卫柏舟等到了两人。

梦醒了。

…………

……

月华倾洒, 叶星辰不言,愣愣地坐着, 极细的几缕发丝散落在面颊侧, 一手无意识放在了心下的肋骨上。

容念风道:“原来你俩幼时便相识了。”

他有些疑惑:“那为何此前你们还装作初见的模样?”

卫柏舟浑身一僵,指着桌上的几块碎骨解释道:“我忘了。”

做了大祭司后, 他就都忘了。

容念风点头:“哦, 我还以为是因为他知晓你许多糗事呢。”

卫柏舟:“……”

倒也不必如此直白拆穿的。

他忽而道:“今日忆起诸多往事,也知一法可解两位所求。”

“两位可知引魂木?”他问。

容念风摇头:“此为何物?”

卫柏舟:“万年树妖的根,可用于聚魂引魂。两位仙人同我一道入梦时也知若将三魂四魄放于仙人元神上喂养,那仙人恐是撑不过半年。但若有引魂木就大不相同了, 此物养魂,别说半年了, 要是是修行高些的树妖,百年千年也是行得通的。”

他顿了顿, 望了眼坐在一侧的叶星辰:“或者就是像他一般,身上有更为阴寒之物的, 能多活几年。”

叶星辰回了神, 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我不知我身上何时有的此物。”

卫柏舟笑道:“你自是不知,师父说了, 这是你前世欠的因果。而且更有趣的是,还是个实力不俗的鬼修, 说不准过几日就来缠你了。”

他眼眸中带了丝浅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不忘添油加醋道:“唉,也不知你这一世的道侣知晓了此事会不会心觉醋意。”

说完还看了眼容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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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干嘛!

他压根没感觉好吗?不就是根骨头,而且还是前世的事,谁没有个前世,说不准他前世也有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呢。

他冷着脸,瞪了回去。

再说他又不喜欢叶星辰,别说前世了,就是这一世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叶星辰也冷着脸看了眼卫柏舟,隔了几息才道:“我定不会心悦那鬼修。”

“哈哈哈——”卫柏舟笑得开心,“你俩都瞪我干嘛?我又没故意点谁。”

他半真半假道:“再说你怎知你不心悦那鬼修,那么长的一根骨头说让他放就放,不是那鬼修缠着你就是你缠着那鬼修,啧。”

容念风:“……”

好吧,还是有一点点难受的。

少年绷着脸,面色微冷,说的话不知道是在回卫柏舟还是故意同容念风说的:“那也是前世的事了,我求仙问道,自不会与魑魅魍魉有所纠缠。”

卫柏舟:“哈哈哈——”

他笑得眼尾都染了雾气:“好啊。”

容念风轻咳了声,忽略掉叶星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说回正题:“那该如何将他身上的魂魄取出?”

“引魂木啊,若是你们能寻到引魂木,就可将他元神内我一城人的三魂四魄引出,届时再将魂魄归于我思南邬即可。”

容念风:“原是如此。”

卫柏舟打了个哈欠:“不过这万年树妖可不好找,就算找到了,你们不过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也拿不到引魂木。”

容念风疑惑问:“你怎知我们修为?”

卫柏舟说:“就是知道。”

他起身,摆了摆手:“别还没找到人就死了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来日……”再见二字终究还是未说出口,因为他见两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个红衣傀儡来,左拜拜,右拜拜,然后当真出来了个万年树妖。

卫柏舟:“……大爷的见鬼了。”

江渡:“不可能,本座不会答应。”

容念风:“求你。”

江渡看了眼叶星辰:“?”

叶星辰冷脸:“求你。”

江渡老神在在:“其实吧,我也不知那引魂木去何处了。”

另外三人:“……”

“那白色骷髅头把引魂木拿走了。”江渡托腮,语气难辨真假。

谁知道他拿去干嘛。

容念风:“呵。”

他将红衣傀儡放在手中,用灵力裹挟着威胁江渡:“算了,我反悔了。左右叶星辰也活不了了,我这小身板怕是还没送你到鬼界也死了,不如就在此处同归于尽罢。”

江渡笑意微敛,漂亮的眼尾溢出寒意:“你找死。”

说着手以极快的速度朝容念风去,只是被叶星辰锢住,到底是修为差了好几个境的,没过片刻,温热的血就沿着手的纹路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染了一片红。

少年没说话,只是掀眼看他,那眼中却似万年寒冰,霎时间寒霜布满祭祀殿外,就连桌上也凝结了霜花,徒留下容念风所在一隅。

江渡眼角一跳:“……”

和他都打成这样了还不忘给容念风留块能撑手的地,真他大爷的一对狗男男。

卫柏舟扬声:“手下留妖!手下留妖!”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了眼他。

卫柏舟道:“我还知一法子。”

他硬着头皮:“除了万年树妖的根可做引魂木外,还有他的心也是可引魂的。”

江渡似笑非笑:“和阁下无冤无仇,上来竟就要挖本座的心了。”

卫柏舟:“……”

啊!什么修罗场啊!

他讪讪地笑了笑:“下下策,不过阁下是树妖,挖了心也不会就此死去。再说只是用来引魂,待引完魂后,自会还于阁下。”

江渡眯了眯眼,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勾唇道:“你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他道:“可。”

容念风松了口气,将手上的傀儡放下。

江渡淡然:“所以能松开本座了吗?”

他看着叶星辰锢着自己的手挑眉,倒是没想到自己一个炼虚大圆满的妖竟被一个小小筑基震慑到,若是传出去未免太过丢妖脸了。

叶星辰松开他。

容念风赶忙给叶星辰塞了枚止血丹,皱着眉,神色算不上好。

叶星辰藏了藏手,道:“我无碍。”

江渡轻笑:“哟,这下晓得藏了。”

仿若刚才弄伤少年的人不是他一般。

卫柏舟:“……”

他着实不懂几人的相处方式。

“咳咳,”直到见容念风给叶星辰细细处理完伤口后,他才清嗓,指着布满霜花的石凳道,“仙…”算了,仙人是喊不下去了,“叶星辰,你这霜花能收回去吗?”

叶星辰抿唇,不过须臾,殿外又恢复了原状,只是空气中除了那点淡淡的梅香外又多了丝血腥味,还有一地染了红的雪。

江渡怕疼,磨蹭半天不愿意挖心。

容念风道:“若是再不挖,天就要亮了。”

江渡撇嘴:“你倒是说得容易,我虽死不了,但疼也是真疼。”

“噗呲—”他皱眉,硬生生将手塞进心窝,拿出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来。

胸前的窟窿大了些,正源源不断地往外翻涌着血,看起来着实吓人。

卫柏舟嘴唇发白,全然没了大祭司身上那种悲悯与清冷,颤着声道:“罪过罪过。”

只有身侧的两人却是丝毫没有动容。

容念风:“树妖也有血吗?”

叶星辰摇头:“没。”

“哦哦。”

江渡:“……”

自讨没趣,他垂眼,胸口顿时愈合,就连一地的血也全都消失殆尽。他将心扔给卫柏舟:“喏,你不是要吗?”

卫柏舟:。

算了,他忍。

心在他的手中渐渐幻化成了木状,卫柏舟将桌上的碎骨摆阵,霎时,那引魂木往中央去,只见他口中念着咒语,引魂木竟是泛了金光。

容念风听到了白日才能听见的鬼哭声,从城外覆满白雪的山上传来的,城门打开了,长街红火的灯笼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闷响。

“怎么了?”

“总觉得有些古怪。”

“唉,你快看,你的三魂怎么跑出来了?!”

“你也是!”

有孩童摔倒,哭着喊:“娘亲,呜呜呜…”

“……”

思南邬的长街上起了异像,一片嘈杂,人潮躁动。

叶星辰忽而吐出一口血来,他双眼紧闭,修长的手下青筋暴起,分明是寒冬额间却细细密密地冒着豆大的汗,疼得在石桌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指痕。

容念风抿唇,紧紧抱着他,也不管那血是否会染脏他的衣衫。

江渡看戏不嫌事大:“没事,又死不了。”

话落,无数白色的幽魂嘶吼,从少年的额间挣扎着出来。

江渡跑了。

疼得他耳膜都要碎了。

他坐在祭祀殿高高的檐上,眺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长街,白色幽魂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浮在半空的长阶上下去,愈发显得思南邬这座凭空生出来的城诡异又可怖。

他又垂首,似乎不能理解容念风为何还要在那儿陪着叶星辰。

他不懂,他只是个万年树妖罢了。

他唯一还想做的,就是去鬼界寻那鬼君,然后……然后干嘛来着,哦对,杀了他。

殿外那梅花开得红艳,实在惹人心烦。

寂静的夜,天穹悬着一轮圆月,他竟看见了幽蓝色的灵蝶振翅高飞,仿若要落入银河一般。

不知出何心理,他扬声道:“引魂出来后,他的神魂也将会不稳,那时正是夺舍的好时候。”

白色幽魂摩肩接踵,他们排着队,踏过万阶阶梯,踏过城门,去城外秋天染了红枫冬天覆了白雪的山上,那里,葬着他们的尸骨,积压着他们数百年的恨意。

漫长的年岁,无声的孤寂,他们徘徊在夜忘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无人渡他们。

引魂结束了。

容念风浑身发软,他的手还微微发颤,隐隐约约间,他听见了江渡的声音。

他的脑子轰然炸开!

是了,这一切怎会如此顺理成章。

他们进城第一天就能巧遇守城人,只有思南邬城中人才可朝拜的长阶却有人为他们引路,大祭司毫不掩饰就和他们说了城中秘辛…

种种容易引人生疑的地方,却因为这里是叶星辰曾经待过的地方,所以一切又显得格外合理。

可,若这是设的一场局呢?

还有,卫柏舟一个凡人怎知他们仅是筑基修为,又怎知江渡是万年树妖?

卫柏舟不知何时已经晕倒了,怀里的人缓缓睁眼,漂亮的眼尾微勾:“谢谢你们。”他道。

第58章

神明的信徒

容念风霎时僵住, 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垂首,眼眸深深暗暗,仿若周身的一切都与自己隔绝了一般, 张了张嘴,有些艰涩地开口:“卫……卫柏舟?”

叶星辰,哦不, 应当是夺舍了叶星辰身体的卫柏舟笑了,他缓缓起身, 眺望着城门那处, 一袭红衣在寒风中翻飞,白色幽魂倒影在他的眼中, 他道:“答对了。”

容念风很少见叶星辰笑, 少年乌发雪肤,眉若远山,他的眼尾狭长上挑,但偏偏笑起来时弯眸, 明眸皓齿,真真是仙人之姿, 但容念风却只觉着自己浑身发凉,他有些想不明白了。

卫柏舟面无表情, 淡然道:“抱歉。”

话落,容念风只觉空中传来一阵异香, 然后沉沉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 卫柏舟已经消失。

江渡不知是何时从高高的檐上下来的,他哼着曲, 实在没有半分意料之外的样子。

他笑道:“从他说树妖的心也可以引魂时我便知晓他是妖了。此乃我木妖一族秘辛,就连修仙界都无几人知晓, 更别说是凡人。”

容念风没回答他,只是问:“我晕了多久?”

江渡微微挑眉:“半刻钟吧。”

夜幕似水如泼墨,薄薄的湿气附在石桌上,有种雾蒙蒙的凉寂。

他听见容念风很平静地落了声:“你知道了但你也没说。”

江渡一怔,想了想,轻快道:“我想看那个叫卫柏舟的祭司能用叶星辰那废物的身体做些什么呀。”

他才不在乎叶星辰会不会死,或者说是不在乎除了自己外的事。

他喜欢看乐子。

所以要心他也给了,他只是看看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罢了,他没有错。

容念风唤出寂无剑,紧绷着脸,却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江渡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愠怒:“你为何不同我说话?”

容念风摇头:“没有,我在同你说话。”

“不对,你不该骂我吗?”

“骂你什么?”

“骂我忘恩负义虚伪至极什么的,反正你会骂。”

“你没有错。”容念风看着他道。

他只是一直觉着自己同江渡是能沟通的,却全然忘记了他们从始至终只是合作的关系。江渡不杀他们,他带江渡去鬼界。而不是因为几次的相处,便不知了分寸。

江渡怒极,他指着院中开得红艳的梅花:“好啊,你不就是怪我没同你说卫柏舟是妖吗?这梅树乃是他的真身,你若真是怕他伤了叶星辰,不若直接一把火将这梅树烧了罢。”

容念风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梅树,他忽而想,卫柏舟夺舍了叶星辰的身体,那卫柏舟原本的身体呢?

“我知晓他在何处,同我一道去吧。”‘卫柏舟’忽然道。

容念风转身,只见卫柏舟一袭白衣,坐在圆月前,又是那种众生悲悯的感觉。

只是一眼,他躬身行礼:“大祭司。”

大祭司笑了,他问:“你怎知晓是我?”

容念风抿唇:“直觉。”

“我不过是一丝残魂罢了。”他温声道,把摆在桌上的碎骨放入怀中,又双手将引魂木还给江渡,“多谢阁下救我思南邬一城人于水深火热中。”

江渡眯了眯眼,肯定道:“你知晓那祭司是妖。”

大祭司一怔,随即点头:“知晓,我不放心他,临走前在他本体上放了丝残魂,未曾想真有这一天。”

说着,他轻轻抚摸着那棵梅树,眸中落了慈爱。

“仙人,柏舟他…他未曾伤过人,还望仙人留他一命。”

良久,无一人应声。

大祭司垂眼,叹了口气:“既是如此,还请让我送他一程。”

容念风却道:“我未曾说过要让他死。”

大祭司哈哈笑出声:“倒是我小心眼了些。”

他踏上了容念风的剑。

他只曾听闻仙人可腾云驾雾,可御剑唤诀,可他从未亲身体验过。寒风刮在脸上,很疼很刺骨,他想,做仙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

江渡跟在两人的后侧,不算远也不算近,分明是容念风生气了,这样一下来后,他自己倒是把自己搞生气了。

容念风没心思搭理他,仔细听着大祭司的话。

祭祀殿外的那棵梅树是第一任大祭司种下的,但却花了千余年才成了卫柏舟。

起初大祭司只是心惊,但后来发现这小妖对问骨竟是无师自通,慢慢地,他将卫柏舟当做下一任大祭司培养,教他如何对神心生敬意,如何侍奉城主,如何行祭祀礼。

他说:“柏舟他…比我更适合做大祭司。”

还未知晓思南邬一城人如何丢掉三魂四魄前,卫柏舟和所有大祭司一般,心怀向往,以为他们朝拜的是神明,庇佑他们的也是神明,他们侍奉的是知人善任心怀百姓的城主,要成为的是至高无上人人敬仰的祭司之职。

直至他亲眼看见了城主如何荒淫无度。

他朝拜的神明并未显灵,思南邬还是外人口中的那座死城。他侍奉的城主昏庸无能,嗜血成性,甚至为了所谓长生献祭一城人的三魂四魄,只为满足一己私欲。

神明没有了信徒。

继承大祭司回忆那日,卫柏舟入魔了。

他双眼挂了血泪,坐在金碧辉煌的祭祀殿,给自己算了一卦:等。

一字等,他便等了十三年。

直到祭祀殿落了灰,生了蛛网,裂了缝,他等到了。

从他们踏进思南邬的那一刻,卫柏舟成了自己的神明。

容念风久久未回神。

他问:“所以他说第一任大祭司所留之物可暂时遗忘传承的记忆是假的。”

大祭司:“是。”

“那何必还要再留我们一日?”

大祭司默了很久,他道:“城主献祭百姓时也是十五……”

也是寒冬的最后一个十五。

来年,

春风吹生,柳枝浮动。

神明要斩掉自己的信仰,将一切结束在开始的地方。

大祭司很平静地说:“他在十三年前就算好了。”

…………

……

他们赶到时,城主殿内血流成河。

卫柏舟放声大笑着,他站在血水里,腥臭的血味缭绕鼻尖。

城主的头被他拎在手上,许是因入魔的缘故,还能瞪大双眼望着他们,发出嗬嗬的求救声:“大祭司…救…救孤…”

他的眼尾染了红,月华倾洒,显得那张溅了血的脸更加妖媚。

很多残尸,有侍卫的,有奴才的,还有男宠的。

城主那张粗糙如树皮的脸上,满是惧意。

“哈哈哈——”卫柏舟歪头,他满身黑气,切骨的恨意从殿外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发狠地捏住那颗头颅的脸,“大祭司?我就是那大祭司啊。”

“咔嚓—”城主的下颌发出清脆的骨声。

他又道:“若不是那该死的誓言,说大祭司不可杀不可辱不可与外人道,我也不用煞费苦心等那么多年了,城主大人!”

他字字铿锵,宛若淬了血。

城主还是嗬嗬道:“大…大祭司…”

似乎意识到什么,卫柏舟转头,看着大祭司身子陡然一僵:“师…师父。”

大祭司只是温和地笑笑:“柏舟,过来。”

卫柏舟却不动了。

他道:“你们是觉着我错了吗?”

“思南邬八百年来,所有人的尸骨皆埋葬在城外那座山上。那座山,秋天染了红枫,冬天覆了白雪,常人只道美景可赏。可你们可曾知晓,魂魄的残缺,无法渡过夜忘川?”

“可是师父,我知道。”

“我每夜都能梦见无数白色的幽魂,他们徘徊在夜忘川上,刺骨的寒意是抬不起来手的,滚烫的灼热是站也站不稳的,无数的孤魂,就蜷在那儿,看着我。”

“师父,这一切都是他酿成的,他该死。”

卫柏舟脚踩在碎骨碎肉上,白色的霜花凝结,城主死了。

大祭司说:“可别人不该死。”

侍卫不该死,奴才不该死,男宠不该死。

卫柏舟很是平静从容:“师父,他们该死。”

他泪流满面,一字一句道:“他们可杀城主,但他们没有,他们该死。”

大祭司叹了口气:“可他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何必为了他犯了杀戒。”

“他的强弩之末,尚可再活百年。你只知三魂四魄,又怎知下一次是四魂五魄还是五魂六魄?师父,这便是你的道吗?”他问。

大祭司怔然,他无力反驳,因为他知晓,城主只会更加贪得无厌。

良久,他苦涩地笑道:“是为师错了。”

“可是师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说罢,顿时间,殿外翻涌的恨意与黑气相互缠绕,仿若是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切吞噬。

隐约间,长街一片嘈杂,远处的山林燃起了幽蓝的焰火,白色的幽魂在上面跳舞,似乎在享受着它们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们一块儿死吧。”卫柏舟说。

江渡冷脸,躲过缠上来的黑气:“大爷的,疯子。”

无尽的灰烬飘洒,云掩住了月,天地昏暗无光。

江渡朝容念风说:“我们快走吧。”

容念风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摇头:“你先走,我等叶星辰。”

“你等他作何?再等下去我们都得跟着思南邬陪葬!”

容念风笑了,眼里划过一丝偏执,猩红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江渡听见他说:“我信他。”

江渡一怔,爆了粗口:“你爹的你也是个疯子!”

“你要死自己死吧,本座不陪你们这些疯子玩了。”

他正要走,忽然,翻涌的恨意渐渐平息,远处幽蓝的火焰熄灭。

清冽的嗓音落下,少年冷声说:“你违反约定了,卫柏舟。”

忽而,霜花漫天,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第59章

神明撑伞夜归

只见少年素净的指尖往他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去, 冷白的雪肤下青筋暴起,直至无法呼吸,他才猛地摔倒在地。他仍然是用叶星辰的身体, 用的是叶星辰的声音,但容念风就是知晓,现在说话的人又变成了卫柏舟而不是叶星辰。

卫柏舟手撑在地上, 脸上挂满了泪,他放声大笑着, 浑然不顾缠绕在周身的黑气。

血水浸染了他的手, 他的眼,他道:“…可何处又有我思南邬一城人的归处?”

世间已经容不下思南邬了。

常人只道世间有城, 谓思南邬, 鬼城也。却无人知思南邬只是迷了路,忘了归途,非鬼城也。

大祭司踏过碎骨血肉,常年白净的衣衫红了一片又一片, 他叹了口气:“柏舟,再陪为师走走可好。”

纷纷扬扬的雪落了满城, 容念风伸手接住,紧接着化了水。

有些凉, 他心道。

他拢了袖口,藏起被冻得通红却仍然漂亮又修长的手指, 与卫柏舟和大祭司两人落了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江渡问:“叶星辰是不是没有被夺舍?”

容念风摇头:“不知。”

“你说他同卫柏舟做了何约定?”

容念风还是摇头:“不知。”

江渡忽然很有恶趣味地笑道:“那城主岂不是也算是他杀的?”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一直说不知的人冷声道。

江渡觉得他的反应甚是有趣,饶有兴致地挑眉:“是不如何, 不是也不如何。”

容念风睨了他一眼,并不在意地开口:“城主已入魔, 死了,也是死有余辜。侍卫、奴才、男宠分明知城主嗜血成性荒淫无度,不配为一城之主,却无一人反抗,甚至助纣为虐,也是死有余辜。叶星辰何错之有?卫柏舟又何错之有?”

错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他们。

沉默良久,容念风听见江渡笑得开心,江渡道:“疯子。”

走得远了些,寒风凛冽,他又说:“可是容念风,那会堕魔的。”

你和他,不是求仙问道之人吗?杀了凡人,有了杀意,还算吗?

容念风顿了顿,仿若未曾听见一般,又继续往前走。

无人的长街一片死寂,徒留一地的油纸伞,无数白色幽魂游荡在人间,他们穿过隔着层峦叠嶂的几百年岁月,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故人归。

一切归于平静。

意外的,卫柏舟却看见了几个小孩。

他们在踩雪,在雪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小巷,好似刚才思南邬的异象只是黄粱一梦,从未发生。

许是一袭红衣太过惹眼,又或者是他溅满血的手和脚把白雪染红了一片又一片,他们驻足,看着走在长街上的几个奇怪的大人。

也许明日他们就会同家中爹娘说起今晚偷跑出来遇见的怪事,说昨夜遇见了大祭司,他全身是血呢。等城主殿的消息传开,他们会知道他们敬仰的大祭司杀了他们的城主,会知道他们的大祭司也想杀了他们。然后他们高声呵斥,后悔在长阶上跪拜,怒骂在祭祀殿点燃过的一次又一次的香,说:真是晦气,妄我们白白信了他罢。

啊,卫柏舟心想,还是应该一块儿死的。

这样他们可以一道去往夜忘川,他听闻那儿开满了诡魅的红色彼岸花,走在夜忘川的冰上,还能看见冰下的点点萤火如满天星辰,运气好些,仰头时还能看见渡不过的魂火焚烧如灯,逆流而上,没入无垠的天穹。

和他梦中的夜忘川不同,太冷了,他受不了。他也不用再看着渡不过的残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双眼流泪。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脚因为夜忘川的水灼烧一次又一次,烂掉,然后又愈合。也不用再看他们蜷在一起绝望又难过的背影。

这样他就不会愧疚。

不过像他如此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想来是去不了夜忘川的,大抵会去无间狱吧。

他会在那里度过百年又百年,最后在漫长的孤寂中死去,再也无法入轮回。

夜里风大,今年的思南邬实在太冷了。

忽然,有一个小孩叫停了他:“大哥哥,给。”

卫柏舟回神,那是一方素帕。

他愣了愣,缓慢接过。

小孩从他脚边跑开,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

大祭司一路无言,似乎真的只是陪他走走。

卫柏舟倒是想到了很多事,比如说他第一次随大祭司下山时涌动的人潮,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即使遇见游荡在长街上的游魂也只会扬声问是谁家的魂又跑了出来。有时遇见馋一点的魂,还会笑着递吃食给它,说:唉,这是哪家来的馋魂,给你些吃的快些回家罢。

又比如说他初次见万阶上,跪了一阶又一阶的人,阖眼,所求竟只是想让思南邬一城人平安顺遂……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城门。

无数的白色幽魂排着队,去往城外埋葬着他们尸骨的山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缓缓转身,透过叶星辰的身体,远远地朝着卫柏舟躬身:“多谢大祭司了。”

卫柏舟哭了,眼泪从他的眼里滚落。

有幽魂过来,是一位半百的阿婆,她伸手,想给他擦掉眼尾的泪,她说:“没事的,孩子。”

也有年纪尚小的幽魂,是早早夭折的六七岁的孩童,他们抱着卫柏舟的腿,闷闷道:“谢谢大哥哥每天梦里都给我们说故事。”

还有胡子花白的阿爷温声:“孩子,那我们就先你一步走了。”

卫柏舟满脸泪痕。

雪越来越大了。

大祭司将撑开的油纸伞递给他:“柏舟,送送他们吧,莫要让大雪沾衣才是。”

卫柏舟接过。

城外,天地昏暗,幽蓝的焰火早已熄灭,白色的幽魂尚在跳舞,只是百年的恨意埋葬在了白皑的雪下。他们手中提着灯,好似在为何人指路。

大雪纷飞,一袭红袍,神明撑伞夜归。

江渡问:“……所以一切都是卫柏舟和他们一道做的吗?”

容念风道:“不知。”

除了卫柏舟,世上无人知晓。

思南邬落满了雪,城中起了异香。睡熟的人坠落进了一场平静的梦中,梦里,没有无尽的灰烬飘洒,更没有幽蓝火焰燃尽远处的山林,有的只是漫天的蓝色灵蝶扬翼,如星雨一般划过天空。还有仙人从天上来,天降神谕,他们不再惧怕日光,只待来年春风吹生,柳枝浮动。

卫柏舟给整座城的人都编撰了一场梦。

祭祀殿外,梅花开得红艳。

第60章

他心悦我吗?

叶星辰醒来时已过了半月有余。

倒不是卫柏舟占着他的身子不愿出去, 实在是因为多年来养在元神上的幽魂消散,一时之间灵力过于浓郁,他竟是无法适应起来, 高烧反复了半月。

按理来说凡世的灵力稀薄,修炼什么的并无多大作用,可放在叶星辰身上倒是变得合理了起来, 最不爽的当属容念风。

他碎碎念地吐槽:“哪家修仙的像他这般睡着也能修炼?”

然后又愤愤离去,叶星辰烧得迷迷糊糊中, 还能隐约听见他拿着糕点哀嚎, 说若是他再不醒他自己一人就要去长安街了。

长安街是凡世最热闹的地方,此前来凡世时他曾答应过要带容念风去寻吃食, 这样想着, 叶星辰自是拼尽全力也想从梦魇中挣扎起来,只是眼睛宛若凝了冰霜一般,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容念风闲得无聊,每日和他说着今日发生了何趣事, 后来甚至是无聊到说起了早中晚都吃了些什么。

有时候会说到思南邬。

比如说自从卫柏舟将那些幽魂全部送走后,思南邬恢复了正常, 不过刚开始到底是不适应的,依然过着晚上出门白日休息的日子。好在小孩儿精力旺盛, 白日也到处撒欢,渐渐的, 整座城的人也都放了心下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几天,思南邬总算变得同常人无太大差别了。

城主死了, 卫柏舟也忙,容念风真真是无聊得不行, 每日除了睡就是寻吃的。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完全白吃白喝卫柏舟的,他让江渡把那拿着柴刀乱砍人的老妪放出来审,这才晓得原来这老妪在此处已经守了数百余年了,她口中那大人正是白色骷髅头。

思南邬城中因为魔族禁术的缘故,很少有外人能进去,即使是进去了,也是疯的疯,死的死,要不然就是被老妪生吞了去,故而几百年来也不再有魔族人来了。

某日,屋外阳光正好,容念风撑着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冷笑,心想自己当真是疯了,要在这儿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有这时间还不如回玄天剑宗多修炼几日,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叶星辰提前治好了怪病的缘故,上古秘境竟提前开启了。

他也是在茶楼喝茶时无意间听到路过此处歇脚的修士说到的,他们虽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容念风确实听见了上古秘境几字,打开通灵牌一看,果然已经有不少帖子说到此事了。

有人说三个月后便是秘境开启之时,不知真假,但为了叶星辰的寒霜剑,上古秘境是必须去一趟的。

想进入上古秘境,修为要在元婴以下,这也就意味着他和叶星辰在这三个月内都不能突破元婴,他倒是还好,但叶星辰高烧不断,压根无法控制自己吸收灵力,若是躺着都能踏入元婴境,他是真的要眼红了。

叶星辰睁眼时就是和一脸幽怨的容念风面面相觑。

容念风似笑非笑:“你再不醒我都要跑路了。”

叶星辰:“……”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明,他看着容念风放在手边的包袱,沉默了瞬,哑着嗓子道:“你不会的。”

容念风:“那么肯定啊?说不准你哪天睁眼一看我还真不在了。”

他说得平静,好像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叶星辰却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看着容念风的脸,漆黑的眸子沉了下去,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他道:“不会的。”

好说也是大病初愈的人,容念风只好哄他:“不会不会。”

叶星辰却莫名觉得这话中没几分真心在。

容念风自是没几分真心的,叶星辰能修炼了,再等他拿到寒霜剑,他自己的剧情也到此结束,到时候不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吗?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微微的呼吸声。

容念风闲得无聊,也不问叶星辰那日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从怀里掏出话本来,继续看。

叶星辰忽而道:“那日卫柏舟并未夺舍成功,他只是附身在我身上。”

容念风虽翻着话本,但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话中。

“他说他想杀了那城主,我懒得管,就由着他去了。”

容念风:“嗯。”

两人都相当默契地没有提到那约定究竟为何。

当夜,城主殿来了客人。

城主死后,新的城主还未择出来,卫柏舟就暂且处理城中公务。因之前的城主实在过于无用,一时间要处理的公文堆在一起简直吓人。

卫柏舟揉了揉眉心,给叶星辰斟了盏茶:“你们何日走?”

叶星辰:“明日。”

“明日?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若再多休息几日为好。”卫柏舟真心道。

“不用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有余,也算恢复得七七八八。”

说完这话后,卫柏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并不擅长挽留别人,良久,他语气中稍带歉疚:“之前假意没认出你来,实在抱歉。”

叶星辰垂眸,抿了口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是真没认出你来。”

“哈哈哈——”卫柏舟大笑出声,假意怒骂,“你大爷的。”

两位相识已久的好友再次重逢,没有美酒实在是可惜,卫柏舟遗憾地叹了口气:“下次再见我定当请你喝美酒。”

叶星辰应声:“嗯。”

空气又沉默了,卫柏舟欲言又止,半晌道:“夺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先。”

那夜,他原以为有引魂木,叶星辰的神魂也会不稳,夺舍应当是容易的。事情确实如他所料,他当真夺舍成功了。直到他站在城主殿外时,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他问:“你可以从我身体里面出去吗?”

那一瞬间,卫柏舟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良久才听到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叶星辰笑了,眼尾染了笑意,分明是修仙之人,卫柏舟却觉得他浑身邪性:“给我算个命吧。”他说。

“好。”

他是妖,很早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修仙之人不能杀凡人,否则有了杀意,会堕魔的。妖用灵气修炼,也不能,杀了凡人的妖最后都成了坏妖。可卫柏舟他自己便已入了魔,他对这些事也就觉得无所谓。

但那些凡人温热的脖颈捏在他手心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叶星辰的灵力。

少年懒洋洋地抹去溅到眼睛上的血,很轻很轻地道:“杀了这些人就不杀了。”

莫名的,卫柏舟觉得这发生在叶星辰的身上并不奇怪,他想到了叶星辰心下的那根肋骨,是了,能与那种恶鬼纠缠这般的人,又怎会是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仙君。

叶星辰撑着头:“无碍,给我算个命就好。”

卫柏舟应声,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骨来,他问:“你想算什么?”

叶星辰眼尾染了笑意:“情爱。”

卫柏舟:???

感情还是个情种。

他默了默,抬眼看叶星辰:“名讳。”

叶星辰道:“叶星辰,容念风。”

“原来同你一道来的那位男仙叫容念风啊。”卫柏舟笑得开心,他以为叶星辰不知晓那仙人是男仙呢,原来只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当真是房中情趣了。

叶星辰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问:“你怎知他是男仙?”

卫柏舟笑道:“不是很明显吗?”

好半晌,他才听见叶星辰有些不自然地说:“你别同他说我知道他是男人这件事。”

“嗯,放心吧,你俩的事我也不想掺和。”

卫柏舟:“你想知道些什么?”

柔黄的烛光映照在少年的眸中,鸦羽般的眼睫长而卷翘,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他问:“他……他心悦我吗?”

卫柏舟:???

“你就问这个?”

“嗯。”

卫柏舟紧绷着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感情我那晚听了你俩一夜的心鼓是白听了。”

过了会儿,他道:“嗯。”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星辰的脖颈都泛了红,走时摇摇晃晃的,差点把他墨都打翻。

卫柏舟:。

他又道:“我还问了你心下的那根肋骨,命格很是奇怪,我看不清楚,你多加小心罢。”

叶星辰手微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半夜的时候,卫柏舟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顿时提高了警惕,呵斥问:“谁?”

“嘎吱——”

窗户被打开,容念风狗狗祟祟地探进来个头:“是我,卫祭司。”

卫柏舟:。

他起身把门打开:“…走门不好吗?”

容念风一跃,从窗外翻身进来:“怕被发现。”

卫柏舟嘴角一抽:“哦。”

他也给容念风斟了盏茶:“仙人寻我何事?”

容念风满足地喝了口热茶,喟叹道:“问骨。”

卫柏舟:?

怎么都挤到同一日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

容念风道:“走向。”

“我想知道我能逆天改命吗?”

卫柏舟一顿,良久,他抬眼看容念风,眼神很是古怪,默了半晌才道:“不知。”

容念风松了口气,不知总比不能好,他躬身行礼:“多谢卫祭司了。”

说着又从窗户翻身出去。

城主殿内安静了许久,月华倾洒,卫柏舟将碎骨收回怀中,眼眸微暗。

和叶星辰心下的肋骨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快要入睡时,他听见檐上掀瓦的声音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脸幽怨地和跳下来的江渡大眼瞪小眼:“你要算什么?”

江渡惊道:“不愧是算命的!我是来算命的你都能算到!”

卫柏舟:“呵。”

江渡问:“我能否寻到那鬼君报仇雪恨?”

好半晌,卫柏舟塞了个字给他。

江渡逆着光看了眼,顿时大惊小怪,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本座怎么可能和他有缘啊!”说着恼羞成怒地离开了。

卫柏舟:“……”

一夜无梦。

当时的思南邬可用“政通人和, 百废俱兴”一语形容,只是后来不知何缘故,城中人竟是统统患了怪病, 日光映照在他们身上,仿若用烧得通红的烙铁灼烧,终是不见光日, 只能夜间出行,白日避光。

慢慢的, 有传言流出, 说是天降神谕,思南邬一城之人皆是邪祟, 当避之远之。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赶路数日,饶是有辟谷丹,也着实狼狈得紧。

容念风点头,叹了口气:“也是,左右不差这一时。”

他们进城时,还未傍晚时分。偌大的思南邬,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空巷传来的鬼哭声,枯叶落满地,风拂过,卷向上空,凄凉得如阴森的死城。

第51章

思南邬大祭司可与仙人语, 他让城主倾尽城中财力,建庙供奉,香火不断。仙人还真被他请了来,有玄天剑宗的, 有丹修宗的,也有兽界的。

世人见仙人, 惊叹于他们的光风霁月,清冷又疏离。

埋葬老妪后,容念风也知若沿着计划好的路线去思南邬, 恐是难上加难。

看起来实在不像能住人的模样,容念风四处望了下,道:“还真不见人影。”

叶星辰将落在他头上的枯叶拿下,想了想:“不若等晚上再另行打算。”

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但来的仙人,都疯了。

从那以后, 思南邬成了座鬼城。

“……”

终是无功而返,容念风搓搓脸:“今日好生冷。”

不愿给自己找麻烦,一番乔装,绕了个远路。原本两三日的脚程又多走了几日。

倒是神奇,离得愈发近了,叶星辰身子却是好了不少。

也惊叹于思南邬当真是卧虎藏龙, 一时之间,他们觉着那天降神谕, 也许是一派胡言。等仙人走了, 思南邬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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