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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传

136 最终番外黄泉路上人寂寞下

“朕还有什么宝贝能送给她?十七年前,她把朕最爱的已经拿走了。”

王远臣刹时红了眼眶,仿佛眼前又是可怕的十七年前……,崇奕倒不像很伤心的样子,起身吸上鞋,慢慢往外走,王远臣赶紧到门边撑起伞,出去之前,对小沛子说,

“传话下去,老规矩了,明儿不早朝。”

毓承二十六年 正月二十二

天京禁城 正德殿

正德殿是当今圣上毓承帝的内殿,时至隆冬,殿内烧着地龙,东配殿的书案前摆着一对朱雀香炉,青烟悠悠袅袅,隔着老远都能闻得见的白檀香气。

毓承九年三月,崇奕搬到了正德殿,洪鸣殿中起了一座七层的生祭塔。平日大门紧闭,独独是正月二十三这一天,皇帝会独自在塔中,这里是大内禁地,无论任何人都不可擅闯,曾经有新进宫的小太监半夜里进错了地方,提的灯笼在生祭塔的宫墙上蹭出一道火痕,还没到天亮就掉了人头。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在纸伞上铺起厚厚一层,王远臣伸出一只手扑拉了一下,冻得一哆嗦,主仆两人就这样默默的走在宫道上,王远臣看着崇奕的背影,这位皇帝爷已过不惑之年,性情比之从前,暴烈不足,却更添了一层阴郁。这其中的道理,他自是明白的。

很快到了洪鸣殿,此间殿终年闭着门,只这一日开着半扇,王远臣赶了两步,把伞递在崇奕手里,

“万岁爷,奴才在门口候着,有什么事您喊奴才就成。”

崇奕摆摆手,并不接伞,独自迈步进了洪鸣殿。

殿中的院落依然如前,墙角那棵合欢树已经长成碗口粗细,光秃秃的立在那,树前一副石头桌椅,落着厚厚的雪,崇奕惶惶然间,居然觉得合欢树开出了粉色的花朵,嫩黄色纤长的花蕊在冷风里摇摆。

崇奕向前走了两步,才看清那不是合欢花,那是绣着合欢花的衣袖在冷风里摇摆,

“小山!”

树前的人转过头来,眉目隽永,粲然一笑,

“皇上!”

冷风将落雪吹起,隐没了带笑的身影,院中空空落落,并没有那个青衣薄衫的人。崇奕痴痴站了好一阵,才缓缓进了殿。

殿中陈设依然如前,丹犀上摆着黄花梨的书案,案头是一盏八宝琉璃灯,左手摆着一面九转八扇大屏风。再往里是东西配殿,西配殿的门口是朱雀香炉,里面的榻上铺着凉玉,还有鸡翅木镶贝壳窗棱被支起来,落着灰。

内殿已经扒掉,盖了生祭塔。

崇奕在书案前点了一支蜡,秉着烛台缓缓步进塔中,迈过门槛,将烛台立在供桌上,一抬头,烛火摇弋中,映出傅以衔带笑的容颜。那是崇奕当年亲手所画,画中是负手而立,顾盼流连的傅以衔,画中也是崇奕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当日蜜语,犹在耳边,

“这画好是好,就觉得空落了些。”

“对,在添上一个朕!”

崇奕看着看着,眼中突然跌出一颗泪来,

“小山,你和朕一个画里,一个画外,俱是孤孤单单……,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见朕一面。”

画中人静默着,没有答出一个字,崇奕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坐下,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涌在眼前,白雪冷香中,傅以衔伏倒在躺椅之上,衣襟之中也落满了雪,手指尖挂着一只酒壶,要不是七窍之中的污血,那勾着嘴角的神情倒真像是醉了过去一般。

傅大人死了?傅以衔死了?朕的傅小山死了?

崇奕对所有人来规劝的人说,

“你们哪里懂得,小山有一种神奇的药,吃下去就跟死了一样,朕也吃过,他只是想从朕身边溜走,朕岂会上当!”

说着摸了摸怀里冷冰冰的尸体,用锦被更裹紧了一层,哀叹一声,

“只不知道解药在何处?这要几日才能醒过来呢?”

傅以衔就在崇奕怀里躺了六七日,崇奕熬的灯枯油尽,眼见怀中人干瘪下去,蛆虫四溢,还不肯放手,满朝文武束手无策,崇奕那时就和疯了一样,抱着尸首喂水喂饭,对着尸首喃喃自语,有一日甚至为其梳头,一边梳,一边哭。太后哭昏又转醒,醒来又哭死过去,无奈根本进不得洪鸣殿半步。

后来还是大将军董琳斗胆在茶水里加了药,进献上去,趁着崇奕昏睡的当口,才把傅以衔的尸体抢了出来,本以为崇奕醒来会大发雷霆,哪知皇帝只是闷闷的垂泪,许久才对王远臣说,

“小山怕是不肯回来了……”

王远臣怕他吃不消,不敢提个死字,只说,

“傅大人的脾气,皇上最该了解,他心里舍不下皇上,此番去了,却不知哪会儿就又回来了呢。”

一晃十七年,傅以衔只无数次在崇奕梦中出现,却再没有回到这座巍巍禁城中。每年正月二十三,是太后的寿诞,也是崇奕最后一次见到傅以衔的日子,他总要回到洪鸣殿中,独自坐上一夜,这一夜是怎样过的,没有人知道,连大太监王远臣也只是在殿外候驾。

有一年,皇上离去后,值守洪鸣殿的太监在生祭塔里发现许多画像,画中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或站或坐,或行或舞,或凝眉或微笑,姿态纷杂。

还有一年,皇上留下的是一堆诗稿,几十张纸上,反复写着一首诗,

洪鸣殿前试春衣,

何处倾国与名花?

他年我若为女子,

金阁朱雀锁烟霞。

毓承九年夏五月

世上福寿无双地 孽镜深处小瀛洲

江湖中许多人都会讲这句话,却极少有人知道小瀛洲的所在。其实小瀛洲是孽镜海的一座孤岛,岛上几十渔户而已,据说天朝赫赫的破虏将军,就隐居于此。

春风暖暖,一间高阁之中,烛火明亮,有人说话,

“木头,这消息可是真的?”

“是。”

“小山真的……, 可千万不能告诉子候!”

“晚了!”

“什么晚了?”

仝有烈一下站起来,冲过去拉开门,崇待正站在门廊外,他的眼睛还没有好,灰蒙蒙的毫无生气,可眼眶里的泪却在月光下明晃晃的,仝有烈抖着声音,

“子候!”

崇待轻轻点头,生怕把眼眶中的泪震下来似的,缓缓转身,仝有烈叫他,

“你要去哪里?”

颜离走过来,揽着仝有烈的肩头,

“让他去吧。”

三人所居高阁之后,是一片竹海,夜风吹佛,竹海生涛,崇待缓缓走在其间,暖风拂面,竹涛起伏,这感觉,宛然是当年的晓越山,傅以衔的声音,犹在耳畔,

“子候当年说的,还作数吗?”

“相随终老山林,不问政事。”

“我与子候的情谊,旁人是不明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子候,今日一别,他朝再会,说不上是友是敌,子候可否再问我吹奏一曲《洞庭春色》,聊以安慰。”

崇待摸了摸腰间,摘下紫竹,笛声乍起,呜咽哀鸣,凄凄婉婉,肠断成灰。悠然的笛声在夜风中传出很远,突然被一声尖利的嘶叫打断,崇待愣了一下,忽而一笑,仰起头,虽然他看不见,却知道有一只海东青展开双翅盘绕着,

“没想到,你却能千里追随我而来……”

“你是珍寇将军吗?”有人问他,

“你是谁?”崇待放下紫竹笛,那人站在竹尖之上,好似羽毛一般轻,

“你是珍寇将军,崇待崇子候吗?”

那人固执的问着,听口音有些熟识,崇待惨笑一声,

“我是崇待,却不是珍寇将军。”

那人像是没明白,停了一下,认真的确认,

“你是当年铜山关的崇待吗?”

“是。”

一只双羽箭射出,划破空气,挂着啸叫,只在一刹那就没入崇待的右眼,海东青尖利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崇待摇晃两下,跪在地上,低声道,

“原来你跟了我这么久,就是为引人来,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又一只双羽箭穿过了他的咽喉,崇待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沉闷的倒了下去。

竹尖上的人收了弓,对着一轮满月长啸一声,

“哥,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毓承二十九年夏八

洞庭湖

皇帝出巡,洞庭湖却一夜大雨,晃晃悠悠的,崇奕从睡梦中惊醒,时近破晓,卧榻旁一盏残烛如豆。

崇奕披衣而起,王远臣仍在临侧熟睡,崇奕慢慢走出画阁,上了甲板,有值守的小太监赶过来,为他披上一件狐裘,

“皇上,江上风大。”

崇奕摆摆手,

“朕想自己呆会,下去吧。”

江上水汽蒸蒸,白雾萦绕,寂静中传来一曲,笛声袅袅,恍然似在梦中,崇奕极目而眺,浓雾散开,远处划出一支扁舟,舟中站立两人,一个清淡隽永,一个英武潇洒,隽永之人撑船,另一位则横笛唇边。

“小山!小山!”崇奕惊呼着,那两人浑然不觉,小舟在龙船旁一丈外停了片刻,又幽幽的像远处飘走。

“小山,等等朕,等等朕!”

扑通一声,涟漪骤起,人影皆无。

毓承二十九年,毓承帝崇奕巡游洞庭湖,没于江水之中。

殿外无声的飘着雪花,殿内也静谧的没有一丝声响,一扇九转鸡翅木大屏风的背后,露出一截紫色蟒龙袍,冬日惨淡的阳光根本投射不进这间深宫宅院,桌上燃着的大吉葫芦灯,火苗映在了一双凄冷的眸子里。

毓承帝崇奕躺在榻上,南窗支起的空隙里,有雪片飘了进来,堆在窗棱上,他撑起身抹了一把,只有彻骨的凉意。

“你打算替朕送什么?”

崇奕看着王远臣,这个跟了他三十年的奴才,已经是他最亲近,最不避讳的人了,

其实关于此事,礼部早有微言,自毓承九年之后,太后的寿诞就突然寒酸起来,起先是除了鸿胪寺替皇帝备办的‘样礼’之外,皇帝本人并无赠品进献,当时还引起非议,都觉得皇帝此举不妥,可渐渐的,外臣也瞧出母子二人不合,太后在朝中本也势单力孤,刑部和大理寺的被皇帝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太后也就再没了摆布朝务的臂膀,所谓贡之无用,因此外臣们的献礼也纷纷小气起来。

136、最终番外 黄泉路上人寂寞 (下)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太监收了油纸伞进来,跪在一张老旧的胡桃木躺椅前问安,榻上的人轻轻拍了拍扶手,倦怠的问,

“远臣,事情都办好了?”

“万岁爷,今年是太后六十大寿。礼部的人说……,除了鸿胪寺的礼单,内务府也应该出一份才好。”

本来太后过寿前,永宁宫道两旁都要用新砖码地,搭起礼棚堆放贡品,由于年年礼品稀少,今年礼部的单子里,甚至把礼棚这一项的开支都省去了。

王远臣想着礼部尚书董颉季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对崇奕说,

“皇上,今年不同往时,太后的六十大寿,要是一点献礼没有,也是在说不过去,奴才觉得不如内务府……”

“万岁爷,这是礼部和鸿胪寺拟的单子。”

毓承帝接过去随意看了看,便丢在一旁,王远臣从小沛子手上接过茶水递在皇帝手边,小心翼翼的说,

正德殿挨着凤祈宫很近,这座后宫庭院已经闲置很久,自霖秀被撵去了西山,就再没有人搬到这里住,前年,霖秀病逝在长公主墓前,可因为皇后封号是否被封有争议,因此谥号一直悬而未决,一座孤坟立在西山后地,苍冷无比。

凤祈宫出去,沿着宫道不远是焕容西厅,穿过玉水桥向前,紧挨着内宫门的就是昔日洪鸣偏殿。

毓承帝抽着嘴角冷笑了一下,

“怎么?礼部忍了这么久,终于觉得朕不孝顺了?”

王远臣从袖口扯出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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