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回眠

“若芊，是我，我们出去逛逛吧。”

听得门外是怡萱的声音，若芊低头瞅着自己断了思绪的小说细纲，又想到不想被皇帝的人认出，她并没有开门，有些拘谨地应道：“我不去了，有点事。”

“……那好吧，那我去咯。”怡萱的声音泄漏了失望。

若芊这些天在府内也没有闲着，有些生疏地执起了已经近四年不曾碰过的毛笔，笔画大小不一地在澄心纸上构思着自己小说的下一章，只是看着自己东倒西歪的书法，怎么都不满意，“啧，我的毛笔字怎么退步这么多……”她自嘲般地自言自语，心一横，反正写的只是给自己看的小说故事细纲，谁又会知道这稀烂的字？洋洋洒洒叙满五页纸，习惯地在落笔那页放一片残缺的秋叶，这片叶子来自陆宇恒府上的那棵中古老树，她留下了一片作签。

这几天的宁和日子，她们两个人的心绪也终于被抚得平静，如果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在这里，最后找到回现代的通路，也就当是一桩次元旅行。

雨停了，换来一夜秋风拂走挂在枝上的雨露。举头，阴云已被悄悄地扫开，月的轮廓愈来愈清晰，以朦朦抒情之姿向世人吟唱归来。若芊和怡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的作息，早早爬上了床榻，盼望明日的阳光。

这一声，他从思忖中惊醒，转身寻着来人。

四目相对，怡萱端量着他的眼眸，心里一诧：好一个符合我审美的英俊少年郎。

而他却睁大了眼，一时间分不清是满脸的惊异还是激动，他仔仔细细一遍遍确认了眼前的怡萱，嘴巴微微张着，却应不出一句话。

见他直盯着自己又没反应，怡萱只好尴尬地笑笑：“你若是要找我爹爹，他就在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啦。”

“云儿……”他低声喃喃，似是从心底的呼唤。

怡萱回眸，可想而知这个帅哥把自己当成了乔云芷，她只好演下去，“哦，额……这样吧，我带你进去找我爹爹。”

听得这番话，他有些不可置信，一步向前站近怡萱：“你难道都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额……确实不知道你是谁，来吧，请进。”怡萱逃似地又把大门推开，命人通报了乔之桦。

他被怡萱一路领着来到正堂，视线没有离开过她的背影，猜想着所有他认为的可能。

一踏进门，他才惊觉府上大大小小的变化，正堂上乔之桦满面笑容地迎接着他，他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伯父，孩儿特来看望您的。”

他冷俊的目光随着怡萱，直到她站到了乔之桦的身边。这一切乔之桦自然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对他作出了解释：“屹儿，想必你现在一头雾水，那由我来为你们互相介绍一下，我的女儿和侄女前些日子被你赵伯伯找到，并送到了我这里，只是，她们都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随后，乔之桦转向了怡萱：“云儿啊，你赵伯伯应该和你提起过，他就是洛正谕的大儿子，当年洛家遇难，我们商议之下把他们两兄妹各送去不同的人家收养，屹儿就由我们乔家代养，小女儿则送往了寇大人流放之处雷州。说起来，你和屹儿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

那不就青梅竹马？怡萱的眼神里泛着却步，心念着即使自己再怎么演也不会和乔云芷本人一模一样，这怎逃得过青梅竹马的眼睛？

思想和个性之间的拉锯战，最终都要迅速有个结果，演戏也让人几近疲累，何不愉快地真正做自己？乔云芷已经去世了，借着失忆的借口走自己的路有何不可？

她抬眼直视他，使劲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丝惧色，殊不知，洛屹将她所有的表情收进心里，尽管他是那么错愕，人既能承载世间的槃根错节竟然也能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一键归零，不知是上天赐予的薄情还是寡义。

洛屹不知该如何阐述此刻的心情，他怔怔地断了思绪，黯然开口道：“云儿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嗯…..”怡萱点了点头，见他如此伤情，她回答地很小声，并不想将他刺得透骨，“既然今天洛兄特意来看望爹爹，那你们好好聊聊才是，爹爹，云儿先行告退。”

洛屹锐利的眼光看透了她不经心的逃，他淡淡微笑和乔之桦说道：“孩儿方才在大门外遇见了云儿，想必她是想要出门，况且她失去记忆，出门还是有些风险，我不放心，望伯父让孩儿陪她一起。”

什么？怡萱心一惊，他莫不是要打探自己究竟是不是乔云芷？这帅哥的心思还真是……缜密。不过既然已经决心做一个拥有杨怡萱灵魂的乔云芷，又有失忆的前提，他也奈何不了自己，于是她定下心朝着洛屹浅浅一笑，“洛兄说的也有理，爹爹，那就让洛兄陪我出门散散心吧。”

“好吧，你们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说，去吧去吧。”乔之桦一挥手，示意准许让他们出门走走。

二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街边，这些建筑看起来还是陌生的，在怡萱和洛屹之间有一道隐形的心墙，她怕洛屹将它攻破，他怯怡萱将它炸穿溅伤。

她似火，她有着和他印象中的乔云芷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自信而开朗，眼神里尽是笑容和希望，她真的回来了吗？洛屹一次次扪心自问，他把视线转向她，尽管只是侧颜，她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就在眉眼间不经意的神韵。

忽然，一阵勾人胃口的奶香飘来徘徊在他们身边，怡萱更是忍不住直叹一句：“好香！”

想不到在古代还能闻见在现代甜品店门口才能闻得到的味道，好奇心驱使着怡萱来到了小店前，一张小长方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圈圈这阵奶香的源头，伙计在门口卖力地喊：“来尝一尝好吃的酥油鲍螺！”

怡萱摩挲着双掌，好奇又欣喜地看着这些像金色螺蛳造型的甜品，也不大，小小个，“真的好香啊，我要买一份！”

店家一看怡萱的打扮，便猜到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立刻笑脸盈盈地接待道：“好嘞！这就给小姐来一份！”

怡萱付了钱，接过满满一油纸袋的酥油鲍螺，香味馋得她直接抓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嗯！好吃！”满嘴都是吃的，声音变得含含糊糊，她这才猛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她慢下了咀嚼，眼光偷偷瞥向了洛屹，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奇，该不会乔云芷从来不吃这种东西吧？她心里默默念着，可吃都吃了，管他呢！

“哦……我现在觉得这些东西也挺好吃的，你要不要来一个？”怡萱把油纸袋递在了他面前。

洛屹却回应她微笑，他将长袖挽起，露出细白的手从那袋子取，“好啊。”

这人还挺不客气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怡萱歪着头思索着。她看着他细细品尝着酥油鲍螺，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文儒雅的气质，他从小养尊处优，一定没体验过在嘈杂的街头吃东西吧，那么个细皮嫩肉的美男子，站在这充斥着粗糙烟火气的民间小街，总觉得不相称，想到这，怡萱不禁对这反差笑出了声。

“嗯？怎么了？”洛屹凝视着她的笑颜，感到困惑。

“很好吃吧！还要再来一个吗？”

“额……好啊。”他没有拒绝。

“我只是在想，像你这样的大少爷在外面大街上和我一起站着吃东西，画面有点搞笑。”怡萱对他莞尔一笑，期待着他会作何反应。

他却微微肃起了脸，眼眸里的墨海尽是温柔，“云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怡萱呆愣住了，这话怎么听得如此暧昧，“是吗……”她生生挤出两个字回答，转念一想，乔云芷已经是皇妃了，这小伙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争不过皇帝吧，想来他们也是有缘无份。

然而怡萱并不知道的是，乔云芷其实是个连笑容都极少有的女子。

“云儿，你还要再逛逛吗？”

“额…嗯！当然。”

怡萱舒了口气就当自己多虑，洛屹捕捉着她每一帧的表情，他心中一潭浅水泛起了涟漪，注视着她的身影，他回忆起了往事。

那是一个只有风摩挲着叶的下午，阳光把风的纹路斜斜地映在地上，让大地去描绘，让水木去做画笔。乔云芷和洛屹坐在乔府花园的石凳上，探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云儿，今年我一定要考取功名，为我爹正名，而且为国效力是我儿时就许下的心愿。”

见他踌躇满志，乔云芷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她眉目低垂，似是有一块巨石堵在心口，“我再过不久就要进宫了…”

洛屹的表情有些凝固，他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才是最佳的，思索了片刻才安慰道：“伴君如伴虎，此次进宫，你要多多照顾好自己。”

听他这番宽慰，乔云芷的眼眸里瞬间没有了神色，只是她的意识里还存着一丝不甘心阻她求饶，“可是，我的心另有所属，对皇上岂不是不忠？”

洛屹怎会不明白她的语意，可他却要狠心执起利剑斩退她臆想的脉络，“云儿，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对我来说是重要的红颜知己，如今我一无所有，我想要重振洛家，想要考取功名，以慰爹娘在天之灵，不辜负各位叔伯对我的期待。”

她的心惊痛，也不想再追寻那无意义的好逑，可还是触及到她痛楚，痛得没有力量去梳理语言，她拼命说服自己放弃挣扎，脸上却坚强得没有一片浮萍，“我明白了，愿君此次能够一举夺魁。”

忆至此，洛屹抬头望天，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吗？可如今再次面对她，为何有种感觉指向完全不是一个人，他的理智接受着现实的审判，记忆被铐上枷锁，矛盾重新宣告占领思想的高地。

。

天色熹微，怡萱便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不知为何睡眠质量一向不错的自己，今日却睡不到鸡鸣，总觉得亏了不少。她干脆起床清点随着穿越过来的东西，裤子口袋里只有一台已经没电开不了机的手机和一些零钱，又赶紧把包拿出来，全都倒在床上好像寻着什么，基本上都是为这次拍若芊古装写真而准备的，化妆工具包，粉底液，眼影，三支唇釉，口红，钱包，定妆喷雾，钥匙，小电扇等等找了一圈，终于摸出了一个充电器和数据线，她陷入了沉思：我居然带的是充电器，没带充电宝……

其实她以为在拍摄完写真手机就算没电，也能直接去快餐店插着充电，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插曲。想玩玩手机上的游戏，又想到若芊的充电宝还是要留着，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借，再说人家说不定也想留着自己用，她默默叹了声气，除了部分化妆品，其他都收好在柜子里，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也要出去散散步。

笃笃笃

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管家有些嫌弃她的无知，轻轻敲了敲绾璃沉醉在幻想的脑袋，“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特设的，宸妃的地位只仅次于皇后。”

秋雨总是与风与木缠绵，朦朦胧胧，濡濡绵绵。自从买回了山茶花和桂花树的种子，怡萱便主动担当起了照顾它们的使者，小心翼翼地种在府内花园的陶土花盆和空余的土地上，尽管冰冰凉凉的雨丝漫卷了好几天，她还是执着地撑着伞去“拜访”，憧憬着幼苗破土而出的惊喜，丝毫不感到倦恹。

这几日对乔之桦来说也是处处充满惊喜，就拿令他印象极深的一件事来说，虽然她们表示并不需要很多衣服首饰，可他还是执意命人给她们每人购置了好几套衣服和发饰，谁知收到这些的怡萱和若芊就变为了试装模特一套套换给他看，让他做点评，身姿妙曼，可爱灵动，柔美婀娜，造型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府中的下人们也不禁驻足观赏着这一时代下几乎不可能见到的风景。

绾璃和其他几个丫鬟一样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怡萱和若芊的身姿，感到新鲜不已，甚至有些丫鬟都纷纷忍不住赞叹道：“哇，两位小姐可真的一对佳人。”

有个上了年纪的管家曾是皇宫中的人，被赵祯特意派往此处伺候乔之桦，自然对这场景感慨万千，他在一旁听着这些丫鬟们的赞言，微笑着叙道：“你们可能都还不知晓，大人的千金和侄女，可都是皇上身边的妃子。”随后，他的目光转向绾璃，续道：“你的主子更不是一般的嫔妃，当年皇上执意立她为皇后，结果遭到了不少大臣反对，两边僵持不下，最后大家各退一步，皇上为了彰显对她的与众不同，特封为宸妃。现在这后宫里，四妃之中，贵妃德妃淑妃都已有人在位，唯独贤妃一直空缺，没有任何人再被封为贤妃，那是因为这是乔宸妃娘娘过去的头衔，可见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啊。”

“哎呦！”被这么一敲打，她猛然‘醒了’，眼睛却还是舍不得从怡萱的身上挪开，“原来我的主子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怪不得当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不是凡人，就像天上的仙子。”

前几日的细雨把天空洗净，不远万里将阴云赶走，归还给大地一片蓝幕。这两个被囚困在宋代的高中生用完了早膳，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怡萱又踱步来到了花园，惊喜地发现那埋着花种和树种的土地上竟都有幼苗破土而出的迹象，即使刚入土就要熬几日的洗礼，它们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去触那遥不可及的天空。

若芊刚执起笔又搁下，现实始终不能追上想象的速度，凌乱的碎片不能拼串起来，东一块西一块，怨自己不是那些诗人，走到哪都能写成一首诗。

“跟仙女下凡似的。”

“像我主子这样的美人，居然没有被皇上看上，也没有成家，怎么想都觉得奇怪。”绾璃撅着嘴，有些不服气。

“嗯。”

怡萱垂眼迅速收回了消极，心想着若芊也许还是对皇宫有所顾忌，便随自己一个人，连绾璃也不带，悄悄出门散个步。当她刚推开大门，便注意到不远处一个侧影等在府外，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怡萱上前试探地问：“请问你找谁？”

丫鬟们和绾璃听得愣神，惊讶不已。

绾璃瞧着怡萱的身影入了神，想着自己的主子换上宸妃的衣装，“那我主子是当今宸妃娘娘，地位是和四妃一样吗？”

“真好看啊～”